我曾经爱过

知秋

那片从我所见到过的，也是知道的最古老的梧桐树上飘落的秋叶，是再也不会生长了。当它张开了双臂向大地扑去的时候，便注定了将同这棵曾经与它最为亲密的梧桐告别。或许，更该说是永别。似的，这种分离是永恒的，增如我的爱，在这个秋天从C的生命里飘去一样，是再也无法延续了。 　　好几年前，就知道那棵梧桐树，高大，挺拔。虽然在主干的各个部位都分别生长了许多枝桠，但这些枝桠丝毫也不影响它的健硕和美丽，相反，它们令它看上去更加蓬勃，更加充满了生命力。 　　早先，C的外婆总爱在我和C一起去看她的时候坐在院坝里的石墩上对我讲述C儿时的趣事。每每讲到开心处，她总会指着门前那啊棵梧桐树对我说就是在这棵树上C怎么怎么，又是在再棵树下C又怎么怎么。她的手势和眼光总是强烈的表现出她对C的疼爱。在我记忆中，她至少不下十次让我走到树下去看那些当年为了量取C的声高而在树干上划下的痕迹。并且总是要求我将那些横线由低到高一格一格的数给她看，而她，也总能肯定而准确的说出每一个格C多大的时候划上去的，是因为什么而划的。 　　在我C的外婆已经相当熟悉了以后，C便时常因为自己工作的繁忙而让我一个人去看他外婆了。在那个时候，C的外婆身体就明显不如从前了。即便一点小小的感冒也会让她好几天睡不好觉。但每次我去的时候，她还是坚持让我扶她坐到院坝里去，依然叫我给她数线格。不同的是她开始不怎么讲C顽皮的童年，取而代之的是C在成年以前所经历的磨难和困苦。也许是她本身年龄的衰老，又或者是因为病魔缠身的缘故，她总是在我不太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抹眼泪。 　　从C的外婆那儿，我知道了C在十三岁以前，家里的环境是相当好的。因为他父亲在外地的木材生意做的很红火，因而在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的时候，C的家里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圆户了。吃的穿的样样都要比街坊邻里好很多。而C，自然也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因为他能拥有的都是别的同邻小孩子所望尘莫及的，所以，一种由内而外的优越感便慢慢在他的心里形成。这种优越感使得他在任何时候都感到人生就是一种享受，也让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贫困，什么是艰辛。 　　我一直记得C的外婆对我说过的那句最富哲理性的话：“太阳能升起，就一定会落下，花儿能开，也一定能凋谢”。事实上，C的家庭，就在冥冥中应证了这句话。C十四岁那年秋天，父亲很有把握的一大笔生意亏了不说，还出了人命。幸好死者家属想到事已至此，勉强答应了私了。可是，这笔钱是巨大的。虽然C的父母想方设法四处筹钱，甚至将家里所有贵重的物品全都抵押了，但还是差了很多。百般无奈之下，C的父母只好变卖了家产，于是原先的六间大瓦房顿时只剩下了过去用来堆杂物的一间小屋用以家人暂住。虽然好不容易把事情解决了，可是C的母亲却经不起这场打击，拒绝了丈夫白手再来，共同创业的请求，毅然提出离婚。C的父亲再三恳求，还是在离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此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C跟着母亲，虽然窘困了一点，但因为还有些土地，故而温饱还是可以维持的，但没想到的是，母亲居然因为无法忍受生活突如其来的灾难和亲戚邻里的冷眼而狠心抛下了初中都还没有毕业的C不知去向了。C的外婆说C的母亲出走的那一晚，C痛苦的用双手使劲捶打那棵梧桐树，眼泪和鲜血在他近似疯狂的发泄中不断的奔涌…… 　　C成为孤儿以后，就一直跟着他年迈又多病的外婆，直到初中毕业。相依为命的生活让他们更加相爱。我想，这大概也是C的外婆之所以那样疼爱他的缘故吧。C在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不愿意接受亲戚的帮助，更不愿意看着年迈的外婆为了他而操心了。于是，他背起了简单的行囊，带着满心的创伤，离开故乡，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里，C去过太原一家私人煤窑里挖煤，每天天不亮就下窑，晚上天黑了才回到地面上来。工作非常辛苦。后来因为煤窑的一次塌陷，他差点被埋在了地下，因而他离开了太原又到了河南，在那儿的一口沙金窑里帮忙。每天他必须挖满几十框河沙在挑到另一个地方倒掉，才能在月末时勉强除去生活费还能余几个零花钱。听说金窑里的人个个都好似豁出性命去的样子。C亲眼见到工地上一个人意外死了之后，其他的人就一哄而上，奋力挥舞着铁铲直接把他埋进沙里。C说他不想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于是只隔了一年，他就离开了那口金窑。后来，他又去了建筑工地上扛水泥，和沙石，搬砖块，砸石头等等等等，反正都是些体力活。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文化，就只能去廉价出卖劳动力。 　　十年漂泊的光阴，将C的倔强和高傲打磨的平平整整。这些不堪回首的凄苦虽然有一丝苍凉，但它同时也让C变的更加坚强。正如C家门前的那株梧桐树。虽然被风吹，被雨打，在电闪雷鸣的夜里被重击过，但它仍然高傲的立在那儿。也许，正是这些遭遇才令它显得那样美丽。 　　我认识C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家效益很好的商场当了领班。但我和他的相识并不是在那家商场里，而是在一间叫做“聚点”的酒廊里。那时我因为工作很轻闲而在朋友的介绍下到那间酒廊里去兼职做服务生。C也在那里兼职做歌手。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时，真的是被震撼了。这个在我眼里既不高大，也不英俊，甚至有时候很有些傻气的人，怎么会拥有那么完美的歌喉？可是，这的确是真的。大概是自己很喜欢唱歌的缘故吧，我对唱歌唱的很好的人也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好感。C那时候总爱在演唱前后分别到吧台来喝一杯水。于是，在这两段相加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便常常与他聊些关于歌曲和歌手的话题。久而久之，海阔天空，什么都吹。几乎是在半年以后，我和他就已经成了很知心的朋友了。C是个很幽默的人，虽然在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这么多的苦难。但我知道他从事过很多辛苦的职业，只是，他的笑掩盖了内心的寂寞和空虚，还有，就是很刻骨的自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他越走越近，直到有一天下班后，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他爱上了我……
有爱的时光是甜蜜而幸福的。C的爱，也是热烈而浪漫的。渐渐的，我发现我对他的爱已经很深很深了。真的是到了我要用生命去爱的地步。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就要和他永远的走下去了，我也一直以为这会是必然的。然而，当我从C的外婆那里得知他过去的一切并打算用所有的爱和温暖去驱除他内心的苍凉时，我却永远的失去了他。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难预料，当你前一分钟还沉浸在幸福里时，后一秒却成了世界上最伤心的人……
　　我和C一起走过了七百四十三天，两年再多一点儿。有爱的日子是美好的，只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太短暂。对于这条不成文的哲理，我与C的爱情也未能幸免。那年秋天，我因公去外地出差，五个月的时间，只能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和C联络。本来以为我和他的爱已经坚不可摧，谁知道，当我托着疲惫的身躯兴奋的回到家并播通了他的电话时，一个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女人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当时我真的是感到一阵眩晕，好象世界突然停止了，我的心脏也似乎在那一刻被撕裂。我无力的放下电话，期待着这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可是，第二天晚上，C找到了我，他向我证实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我相信他只是醉酒后一时糊涂才犯下了大错，又不得不为了这个荒唐的错而负上责任。他还要我相信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始终都是我……说真的，我没有相信他，因为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他辜负了我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记得我在一篇已经发表的文章里说过C的离开是为了理想。他想做出色的歌手，而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其实，C是为了那个叫艳的，怀了他骨肉的女人而离开我的，只不过，在他结婚的前一天，他打来电话再次说明他爱的人是我，并说他结婚后就要到外地去演出，以后恐怕在家的时间很少罢了。
　　我不能否认，我很爱C，即便在他辜负我以后，我也还是在内心深处爱着他。他没有骗我，今年秋天我遇到一个朋友，他告诉我C两年前就到新疆去了，后来听说回来过一次，呆了几天就又走了，他到处跑，去做嘉宾，当然，至今为止，他还是只能在那些酒廊，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演出。只是可怜了那个叫艳的女人，当初非要生下那个孩子，而今却独自带着儿子守着空房。C虽然会时常寄回生活费，但她的悲哀却是真实而沉重的。前几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C的外婆肝癌恶化，找到C的家人，艳却拒绝了该做的一切。于是他们找到了我，那是一年前我在C的外婆枕边留下的电话号码。我赶到医院的时候，C的外婆已经撒手人寰了。医生说她知道我会去以后便止住了眼泪，而且还笑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也没有多的遗言，只是要我把她的骨灰埋在老家那棵梧桐树下。于是上个周末，我办完了她的后事以后，驱车来到了C家的老宅。看着因久未人住而显得毫无生气的屋门以及院坝里的那块大石墩，我猛的感到又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和C想爱着的时候。感到我还是一边听他外婆讲他儿时的故事，以边看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可是，如今物是人非，院坝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门前那棵梧桐树，依然挺拔峻伟，傲视风霜的立在那儿，只是经不住秋风的落叶，铺满了一地，很有些凄凉。埋好了C的外婆的骨灰以后，我让来帮忙几个人先走了。坐在石墩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泪又来到了眼眶。我坐在那里，想着过去，想着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几次擦干了眼泪，却忍不住又流下来。我想，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来帮C做了最后一件能帮他做的事，而这件事情，本是我应该做的。只是，现在，只能算是帮他做的了。我埋了C外婆的骨灰，同时也在心里许下承诺，我也要埋葬我对C一直不曾忘记的爱。虽然它在我心里，一直还有余热，而且在那些寂寞的夜里还时常让我感觉到痛并快乐着。
　　我在这里一直坐到黄昏，当我站起身，缩了缩脖子，拉紧风衣的领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一片秋叶打着卷从我眼前缓缓的飘落到大地上。一时间，一股哀伤的情绪由然而生。我想，这片树叶一定很伤感。它离开了梧桐树，也就离开了自己一直依靠和爱着的家园，从此只能孤独的在陌生的泥土里编织自己未来的梦想。然而，它是一定不能再生长的了，正如我对C的爱，虽然一直都没有淡去，但也是不可能在延续了。美丽的，幸福的过去的爱，只能在梦里，在纸上，在尘封的记忆里去追寻了……
　　也许，秋天真的是一个让人怀念的季节。所以，在从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下踏着数不尽的绿的黄的落叶归来以后，我写了上面这些。我想，就让这些文字成为一种见证吧！如果有一天孤独的我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至少，它能证明：我曾经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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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