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有些老套的故事,于是我打算同样给它一个有些老套的开始。总之,我会用“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以“你不觉得这是个已经无法再令我们感到伤感的故事了吗?”作为结束……
很久很久以前,当姑娘离开小镇来到这座城市时,她18岁,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求学生涯让她的生活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而在此之前,她对自己的未来还一无所知。但有一件事情几乎是命里注定的,那就是她将选择法律作为她的学业,直至终生的事业。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法律,因为这几乎是她整个孩提时代的梦想,尽管那时她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有些复杂的梦想。
不管怎么样,她如愿以偿了。她进入到自己向往的学府,学习自己喜爱的课业。并且得到了一样她从来没有获得过的东西——自由。即便没有太宽裕的经济条件,没有爱慕的男生,甚至也没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但这个从小在压抑中长成的生命终究自由了。只要你的内心拥有着自由的羽翼,这世界又怎会成为无边的囚牢呢?她为自己欢欣雀跃,为明天的未知而激动不已。
大学校园宁静清幽,古老的校舍庄严肃穆,使得人文的精神可以长久延续。但大学的校门却从来都是24小时开放的,因为总是有太多的目光投射进来,有太多的欲望想要奔涌而出。对物质的追求改变着与她同龄的女孩们,改变着与她不同龄的校园。同舍的女孩开始穿上几千元的时装,出入有名车接送,过着一般人需要奋斗很多年才可能享有的奢侈生活。她看着,躲着,坚忍着。
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出众的学生,中等偏上的成绩,让她既没有机会体验遥遥领先的感觉,也不至于中途掉队,就这么耐心地坚持长途跋涉,直到后来,她能考上硕士其实也和她这样的性格特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26岁时,她终于打算要离开校园了。虽然校方尝试挽留她留下任教,但在开放而自由的校园待得太久,她几乎从未呼吸过外界的空气,她决心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该怎么开始呢?去法律部门实习吧。父亲帮她做了决定,然后很快就联系到接纳她的单位,那是一家市级法院。调查员实习,或者说是未来生活的预演就这么正式开始了,为此,她已经等待了很多年。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也就是这段时间,让她开始对法律工作逐步失去了兴趣,进而心灰意冷,转投其他行业。太多赤裸裸的残忍、扭曲的人性、变态的纠结,让她感到心力憔悴。
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件改变她的事,是一次无意参加的宴席。宴请方是她实习所在的单位,主角则是某市主管日常工作的一位副市长,本来她对此类的饭局毫无兴趣,但领导劝戒着:与如此级别的领导同席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一般人想去还去不了,况且也没有什么复杂流程,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就算完成任务。她便不好推辞,一同去了。
初看这领导一眼,她心里一凉:即便不是帅哥,也不至于如此委琐吧,这人的长相几乎就是典型的丑星范本。但接下来的时间,这样的印象开始逐步转变,她惊讶于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那就是作为主角的魅力。即便如此不值得细看的人,在众星捧月下却也变得貌似潘安,魅力十足了。这是权力和意志的胜利,这是尼采“超人学说”最有力的见证。这晚的见闻,开始击打着她的心扉,并且引导着她日后的轨迹。
对法院工作的极度厌倦,使得她决定另谋出路。借助一些外力的帮助,她顺利进入了一所大学,成为教师。即便这是她过去尤为反感的职业,但似乎她的人生观已经由前面的体会而改变了。其实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自己觉得值得。
小镇姑娘在经历两年的教师生涯后,虽然已能将自己的工作已经处理得游刃有余了,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感情生活依然毫无建树。而这个小城市里的大学也并没有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让她能一见倾心。对未来愈发没有安全感,于是又开始积极筹措新的开始。
她认为她必须进入到一个主流的社会与生活圈,那才能让她获得更多安全感。并且,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买定离手,何妨一试呢?她开始动用一切力量,去到了南方的一座大都市。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后来的一些经历也逐步地在验证她的判断力。而正确的结果,无疑将她带入到她一直向往的目的地。主流大学、高级圈层、与精英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切都按部就班。她无须汲汲营营,自有迎接飞蛾的火光。
教师并非是虚伪的代名词,但只要虚伪一些,终归在外人看来是优雅和矜持的,她深谙此道。她将自己包装成一栋端庄的建筑,却立足于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年龄在女人身上,是与化妆品等量齐观的生活经验,是稳妥而实在的投资。
而既然是投资,就必然有回报,或者说是必须有。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她的未来很快就来了。也正如大多数女人所要求的那样,必须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只要成功就好,其他的都是其次。至于年龄几何、相貌几何自然不在话下,只要财产几何。因为人生本就是个算术问题:我们在一天天老去,这是加法;我们终将会失去,这是残酷的减法;提前得到未来的快乐,这是乘法;得到和付出不成比例,这是除法……这些也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法。所以,人生这道题目,没有个定解,答案未必需要统一,这是满足辩证法精神的“理解”——理性之解。
当她决定和这位45岁(比她父亲小不了几岁)、离婚2次、头发稀少的成功男士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她最大的阻碍不是自己的承受力,而是来自家庭不断施加的压力。但抗争的结果当然是自由必胜,没有父母拒绝祝福自己的孩子,无论多不情愿,他们总是能对孩子让步、对于无法改变的现实让步。
在婚姻礼堂里,那个坚强的父亲还要别扭地拍着小老弟女婿的头,艰难地做出感性的陈述、理性的祝福,镇定的表情中有着难掩的失望,庄严的声音里透露出毅然的决绝。这是个弥漫着空虚的婚礼现场。高朋满座,却少有真挚的情谊;篷壁生辉,却只是回荡着虚伪的欢笑。
这是个任何人都想赶快逃离的婚礼现场。
婚后,她们很快有了孩子,而这通常是取悦老人最好的方法。因为,在孩子的懵懂眼神里清澈地继承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没有人能对它无动于衷。
他们的新房设在那座城市顶级的富人区里,高门大院、门禁森森。西班牙设计师设计的现代高层公馆,日本建筑大师畸奇新设计的“车间”会所。据说,还有两条通往过去记忆的铁路,如今已却旧到已无法运载过去时光,无法送她回到那当初的小镇。
但物质的充沛终归是让人艳羡的,回想当初看着同舍女生食山珍海味、着高级时装、出入名车接送,她的神经就会被刺激到,转化为一种内心深处的嫉妒与怨恨。她不可能不在乎,她也不可能忘记那样的感受。别人有高级时装,而她没有,于是就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包装成哥特风格,嗜黑如命,用“一身都只着黑色”来践行那句著名的哥特宣言:一生只着黑色。这是一种类似青春期的敏感情绪,看似事过境迁,却往往跟随一生。
但如今的她,该算是扬眉吐气了吧。她不用再把自己放在与主流为敌的位置,她已经成为真正的主流。在穿上高级衣装的那刻,她开始平生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美丽,是啊,自己不正是美丽和智慧的化身吗?想想网络上正流传着那句话:比我美丽的未必智商比我高,比我智商高的未必比我美丽。这句话不单单适用于那个人,也同样适用于她。这是一种高级时装才能包装出来的自信,这是一种聪明头脑才能领悟的智慧。
时间高速飞驰,以迅疾的虚无追逐着想象中的永恒。但永恒岂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谬论,不然我们又何以可以牺牲那么多长远的幸福来享受短暂的快乐?若将生活定义为一次短暂的际遇,似乎又无法用来解释我们面对生命无常的事实。春去春又回,岁月流逝,精神轮回。
生活有它丰富多彩的瞬间,自然也就有它无法抗拒的恒常。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这是问题的关键。她亲眼目睹了太多上一辈人不为爱情、但能为婚姻相守到白头的正面教材,于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多为爱情而结婚的人往往都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兴之所致,缺乏理性,荒唐得不得了。好在自己不是。她不需要那些无聊的浪漫、不切实际的温情,她只需要自我的内心丰满。
但生命的恒常终究是一种常态,不会因为你的不在意而主观消逝。人本来生就是孤独的,那种存在现状即便亲情、友情、婚姻也无法彻底改善,于是我们只能终生与孤独为伍,面向死亡昼夜兼程。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时间和镜子就是我们最残酷的证物。改变,事与愿违。开始时,她用坚韧来抗拒;到后来,她用习惯来解决。
直到他的出现,而在此之前,她本以为她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波澜。当然,对此,她从未刻意去期盼,她已经拥有太多,不应该再奢求其他。再或许,正因为已经拥有很好,才会奢求更好。
接着,她的生活从泛起涟漪,到掀起了波澜,再到被巨浪所吞没。沧桑巨变,只在瞬息之间。那男人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如同一个逶迤的山谷,在月光的映照下,幽静而深邃,神秘而不可捉摸。这与如今已50出头、眼神日见浑浊的丈夫有着天壤之别。那男人的思维是如此独特,明明是看透生死的深沉,却又有着孩童一般的狡黠、单纯,象在两条平行线上稳定运行着的列车,相互冲突,却又始终保持着奇妙的平衡。这与她精明、世故、商人气息浓厚的丈夫同样有着天壤之别。
对比是一切改变的诱因,反思又加速着改变的速度。平衡被打破了,一种脱轨的冲动伴随着她这种疯狂的想法不断加深,并试图引诱她。她屏息凝神,用全副的意志来予以克制。
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和自己进行过哪怕一次的真诚对话。是什么让她步履坚定地走到今天?是什么让她义无返顾的踏入婚姻?又是什么,能让她坚持走完剩下的旅程呢?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是非理性的——一直以来,她奉为圭臬的理性思想。童年时不断受欺负的经历,让她有强烈的希望得到父权的保护的意识;青年时代经历的物质空虚,让她为自己的虚荣献出自己一生。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个非理性的结局,非自我意志的胜利。学那么多逻辑学又有什么用呢?最终却被生活扰乱所有阵脚,失去了逻辑建立的依据。
那一天,她在自己27层的高层寓所中熟睡了。睡梦中,她似乎听到楼下传来火车轰鸣的声音,仿佛向她召唤:回来吧,带你回到那故乡的小镇……
生活未完待续,故事到这里却该结束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已经无法再令我们感到伤感的故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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