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八千里路 于 2012-4-3 22:21 编辑
突然想起老冯。
老冯,即修车铺子的小老头。
无法知道老太太的离世,对老冯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修车铺子重新开门大概是在正月快过完的时候,那时看不出老冯有任何难过或者高兴。
或许是因为老太太不在了,不再有人管束,所以修车铺子天天都坐着很多人,有说有笑,老冯也参与其中,修车铺子空前繁荣。
经常坐在老太太活在时一直坐的那把椅子上的,是一个和老冯年纪相仿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右脸上长着一大块胎记,胎记大得有点夸张,像半个面具。她总是坐在老太太以前的位置,以至于让我觉得她是不是老冯新找的相好。这不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下意识的那么一联想。
“这是我二娃!”老冯指着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男人给我说。一行四人来吃饭,老冯带着坐老太太椅子的女人,那个男人带着另一个中年男人,后来知道是老太太大儿子的儿子。
“老冯!”这个男人直接叫他老冯,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姓冯。男人的语气,有点警示或者想要制止的意思。
“哦、哦,他是我老太婆的二娃,老太婆的二娃。”老冯赶紧纠正。男人阴着脸,也没再说话。气氛有些不太融洽。
老冯到我店里吃饭还算是件稀罕事,这么几年,不算这回他就来过一次。两年前的事了,四个人一共吃了五十几块钱,其中一人非要发票。那时候发票比较紧缺,我说把三块钱的零头少了,那人不依,只好拿了一张五十、一张十块的发票给他。那人接过发票,刮了一下没有奖,便将发票撕碎,扔在地上走了。
“我是这的常客,每个月来好几回,不信你问眼镜子。”我刚转过背,老冯便和老太太的二娃这样讲。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估计就是想说,他也经常在外面消费,说明他有消费能力吧。
服务员过去点菜,老冯说要我亲自去点。
“眼镜子,你们这最贵的酒是啥酒?我们今晚要喝你们这最贵的酒!”最贵的酒?最贵的有五百多的五粮液和红花郎,我知道老冯喝不起,所以不能直接说有这些。
“只有半斤装的丰特,88块一瓶”。我想他们四个人喝一瓶丰谷特曲应该差不多,几十块钱他应该还是没问题。
“丰特不好喝,上头得很,每次喝了都会难受好几天。”也许是老冯觉得四个人喝一瓶不够,喝两瓶又得一百多。
老冯沉默了片刻说一人来瓶三两的二锅头,女人没要。这个实惠,三两酒才8块。一百钱的二锅头能把他们都喝得爬回家。
“眼镜子开的啥球馆子,连五粮春都没有!”我去拿酒时听见老冯这样自言自语。我真想回去告诉他:没有五粮春,但有五粮液。
老冯这顿饭吃的很受气。
“老冯,凭这件事,我就看不起你,点都看不起!”二娃一口一个“老冯”,根本不把老冯放在眼里,并且直截了当的说看不起他。二娃所指之事,也许和老冯身边这个胎记长满半边脸的女人有关。
“不管我现在做啥子,你妈跟我的这十八年,我没有对不起她!”老冯脸侧向一旁,有些气愤的说。
“老冯,你有脸说这个?我妈才死了几天?一个月都没有!”二娃情绪也有些激动。
后来他们争论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我没心思也没功夫关心这些。只是越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整个堂子的声音。 一瓶二锅头喝完了,又一人要了一瓶。老冯旁边的女人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出一点声。
老冯有点喝高了,两眼通红,不停的吐口水。老冯的口水吐得恶心人得很,他没有低头往地上吐,而是端坐着上身,直接往外吐。如果按正常情况,他的口水会吐到二娃脸上,但他吐得很有分寸,全部吐在了胸前的衣服上。
因为他们的声音实在大,所以他们争论的事我不想听也听到一些。好像二娃说他大儿子在交警队当警察,想拦谁的车就能拦谁的车,不想让谁走谁就不能走。二娃大概他也喝高了,交警可能还不具有这样的权利吧。
老冯不甘示弱,说自己的堂弟在市公安局。老冯的意思,大概是想说他堂弟能管得到二娃的儿子,这样他们也算势均力敌。
他们语无伦次的胡乱扯着,第二瓶二锅头也早已成了空瓶子。老冯掏出自己卷的烟叶,还没点着就被二娃打击一顿:老冯,你有钱得很应该抽中华!
老冯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尽是一块五块十块的,想必都是他修车收的零钱。老冯抽出一张十块一张五块,让我去隔壁烟酒店给他买包最贵的烟。十五块,只能买盒红塔山。
老冯和二娃,他们一直较着劲。老冯说让二娃打电话让他儿子来吃饭,说他想见见。其实是老冯不信二娃的儿子在交警大队。二娃不肯打,找着各种借口。
二娃跟老冯要他堂弟的电话,说有事想问问他。显然,二娃也不信老冯的堂弟在公安局。堂弟的电话在老冯嘴里说了一万多次,都只有前七位。
“幺三七,七八幺洞……”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一直回荡着这几个数字。
快九点,他们喝的差不多了,老冯让算账。服务员算了一下,一共88块。老冯说经常来,给80吧,服务员说不行。老冯说让眼镜子去给他算,服务员说不在,出去了。其实我在厨房,能听到他们说的一切。88块,老冯给了一大把零钱。
服务员三下五除二收了他们的桌子,不知道老冯哪根筋出了问题,说让再另摆一桌。我出去劝他,告诉他不能再喝,已经高了,况且我们也要打烊了。老冯不以为然的说:“另/另给你两百块,我们今晚喝、喝到天亮!”我没吱声,不要说两百块,八百块我也不会在这陪他一晚上。
“我、我们不在这喝了,这没、没档次,我们去诗、诗城大酒店!老子有、有的是钱!”不知道老冯真想去还是说说而已,反正二娃坐着没有挪屁股。或许二娃根本不信他会去诗城酒店,也或许他不想把人丢到酒店去。
最后二娃说,那就来个下酒菜,一人一瓶啤酒,喝完走人。老冯仍然声称要最贵的,这回真的上的最贵的啤酒,最贵的也就十二块一瓶。
老冯坚持要让二娃的儿子来喝酒。二娃没办法,只好打电话。打了一通,二娃说电话关机。老冯不信,非要自己打。无奈之下,二娃把号码告诉了老冯。
电话并没关机,只是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二娃的儿子,也不是交警。
老冯大大方方的付了帐,心满意足的抽着红塔山,几个人摇晃着走出餐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半边脸长满胎记的女人。
老冯总是独自一人,抽着自己卷的烟叶,盯着沾满油污的水泥地板发呆。
生活,如这水泥地板和油污一般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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