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丁文儿〈三〉记忆中的童谣

闲云居士 · 发表于 2009-6-4 23: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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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傍晚下楼散步，见几个小女孩在小区的花圃旁唱着童谣跳皮筋，其中一个穿背心、扎着双丫的小丫头跳的大汗漓沥仍用脆甜的小嗓子大声唱着。我恍惚了……。

记得小时候，我也唱童谣，那都是从姐姐们或小伙伴口中学来的……。

当一轮满月妩媚的爬上县城东边的凤凰山顶时，吃过晚饭的我会牵着比我大三岁的二姐的衣角，吆喝同住一条街上的牛娃子、杨幺妹、苟黑娃……大家手拉手在西十字的街当中牵成一串；月儿流泻出清冽的光波使苟黑娃也不太脏太黑了，让杨幺妹衣上的补丁也不分明了。望着深碧湛青的天宇上那圆润的月儿，我们双脚乱蹦、边跳边唱：“月亮婆婆，火烧馍馍，你吃瓤瓤，我吃壳壳……”往往是直到苟黑娃的妈扯着嗓子叫苟黑娃回家去干家务，或牛娃子的哥哥扯着他的耳朵拖他回去写作业，我才跟在二姐后面踩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悻然回家。

在秋风瑟瑟，北雁南归的季节，二姐会带我去潼江边的沙滩上找夜宿的雁儿留下的羽毛；大雁的毛管粗，正好做鸡毛毽上插鸡毛的毛筒。站在被长卿山的倒影映的浓绿的潼江边，看那九曲潼水不慌不忙地蜿蜒着向东而去，碧澄的天空中又飞过一队南归的雁字时，我与二姐会仰起小脸蛋，对掠过的雁群送上我们的祝福：“雁（读：案）鹅雁鹅喂（儿）喂（儿），扯长，扯根竹杆晾衣裳，案板底下有碗糖，请你吃了去赶场……”。直到雁儿的影子也溶入那天际的青苍，我们那略带伤感的歌谣还回荡在秋色寂寂的潼江畔……

那时在西十字的街沿边，不管逢场（集日）天还是冷场天，总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守着他的糖人摊子吹、画糖人。摊子边总围着一群孩子，目瞪口呆的看老人像变戏法一样将一砣红糖在小铜锅中化开，当糖汁熬成金黄色的稠液时，老人用一把小铜勺舀起吱吱冒泡的糖汁，信手在一块光润的白石板上用均匀倾淌下的糖汁画成龙、凤、仙女、孙悟空、猪八戒、关公……等栩栩如生的动物或人物，趁糖人未干时，他用一根光滑的竹签粘在糖人上，等糖人干透了，老人就用一把又长又平的铲子将糖人铲起来递给站在傍边已付了钱、且等的清口水不知吞了几百回的小孩手中。而没钱买糖人只能眼谗的孩子，有的会缠着身边的大人或撒娇、或撒泼的要钱。有糖人的孩子多得意的看着周围流着清口水的小伙伴，洋洋自得的在众目睽睽下慢慢吮舔着甘美的“仙女”或“猪八戒”。像李二娃这帮又没钱又嘴嚼（嘴硬）的匪头子娃娃则佯装不屑慷慨就义般回身就走，边走还边唱着：“糖玩艺（儿），抿抿甜，光哄老子的新年钱……”而毅然离去。

那个年代小城中穿皮鞋的人不多，尤其是穿高跟皮鞋的女士当属凤毛麟角。只有县中学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及县一小、二小、幼儿园的几个女教师、或本地土生土长且赶时髦的为数不多的新潮女性，敢于穿着后跟钉了铁片的高跟皮鞋，昂首挺胸的走在川西北小县城的水泥或石板街上。我家斜对面的毛幺爷的大女儿在县百货公司当营业员，人长的又白净又高挑，嫁了一个西南政法学院毕业后分到县法院当法官的成都小白脸。结婚后毛家大女子去了一趟省城，回来时也穿上了后跟钉铁的高跟鞋，在挽着小法官回娘家时，毛大姐的胸挺得比以往都高，脚下的高跟鞋踩的石板街面山响！毛幺爷只要听到高跟皮鞋那熟悉的声音，准会捧着那上辈人传下来的白银水烟袋，骄傲的站在街沿边把纸捻子（火媒）吹地扑、扑响。李长生的老婆常站在她家的肥肠店门口，不屑的白一眼毛大姐那高耸且随着高跟鞋的得、得声颤动的丰乳小声骂一句：“人蹬马掌，丧德！”而她儿子李二娃则高声吆喝着：“一、一、一二一，高蹬蹬皮鞋了不起，踩到我的脚，咋个说？进医院，花八角，出来还是个跛脚脚。”毛大姐大多用鄙视的目光从李长生老婆那油渍麻花的衣裤上扫一眼，仍踏着清脆的“马蹄铁”声走过这条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小街。文革中李长生俩口子冒着生命危险为被造反派打死的毛大姐那小白脸法官收尸、出殡的事是后话了。

故乡的南街上有城关二小，教师多为绵师分来的外地人。其中有一位教语文的江老师，小伙子年青英俊，尤爱去东十字的新华书店买书。那时的交通状况远没有如今这样烦杂，我们一帮匪娃娃常见江老师捧着一本新书，在冷场天人迹稀少的街上边走边看，全然不顾忌小百货店漂亮的本土女营业员投到他身上那炽热的倾慕秋波，或沿街挨门挨户收垃圾的张麻子那极端忌嫉、不屑的目光。往往这时候，以苟黑娃为首的我们这帮匪头子会在街上站成一横排，故意挡住江老师的去路。当全神贯注于新书中的江老师撞上我们其中一个时，七、八条稚幼的嗓子会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哎哟！！！”见羞红了脸的江老师边扶眼镜边忙不迭的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时，我们会大笑着齐声吼：“人之初、性本善，老师教我捉黄鳝，一捉捉了二斤半……”后来，江老师真的娶了那个圆圆脸、长睫毛的女营业员，这也算一段佳话了。

离我家隔几间铺面的是做挂面的王家，俩口子生了五个儿子！王四娃都五岁了还有尿床的毛病。他家又没院子，洗晒的衣物都晾在街沿上屋檐下的竹杆上。每当王四娃那斑驳的尿垫子晾在竹杆上时，我们几个匪头子（嘿嘿！女娃子中往往只有俺乔三妹），就会拍着巴掌冲王家的门口唱道：“要屙屎有茅厮，莫在床上蒸包子；要屙尿有夜壶，莫在床上画地图”。王婶往往会冲出来骂：“莫家教的砍脑壳娃娃，嚎丧呀！”过一会儿屋里则会听到王四娃凄利的哭声及竹条子抽屁股的声音。我们会边跑边笑：“王四娃又在吃他老汉的笋子炒肉了！”昨年回故乡，见到已从市公安消防大队队副位置上退下来赋闲的王四娃，那伟岸！竟不见一点幼时的猥缩。

人世苍桑，几十年的光阴一掠而过，旧时的小伙伴们也各有归属了。今天那一群小女孩中我依稀看到了自己幼时的身影——爱唱爱跳无忧无虑的乔三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久远、清脆的童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