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民国绵阳本地历史小说：鱼泉往事（51）

漫步edifier

第五十一章

民国三十六年（1947）六、七月里，骄阳继续炙烤着大地，没有下雨的征兆，老天爷似要烤焦一切庄稼和树木。人们都投入了紧急抗旱救灾的工作中。现在，全村还有三处水源，一处是泉水寺干柏树脚下的龙王亭，一处是云间寺院子里的八角井，这两处地势都很高，却是几百年来从未干涸，只是水面下降了不少，另一处是魏刘河，位于全村最低洼处。

在魏刘河经过村子西口纵贯村子之前，伏家湾位于其上游，伏家湾的人们为了避免珍贵的水源白花花地流掉，众人齐心协力来了个连夜建堤筑坝，拦腰截断，还加派人手日夜守卫堤坝。村里的母亲河就这样失去了来源，加上两岸的人们日夜肩挑手提，以勉强维持庄稼不枯死。这样，河里的水量一天天地减少，殷宗章、雍灿然、顾太亮还有河对岸蒲家、雍家的几位保长紧皱着眉头，保守估计，再有十天，又得在河里捞鱼了。鱼捞了吃了，估计也就是泉水村的最后一顿饭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人们连生活必要的吃水都找不到了。

泉水寺里，每天都有四面八方来的信男善女，顶着烈日上来烧香祷告，开始是在庙子里的主院西厢，那里供奉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没见效果。就去了山后的干柏树下的龙王爷面前烧香、祈祷，那里异常阴凉，望着眼前半塘子清幽幽的水，四周都是绿色的苔藓和水草，人们眼馋得不得了，但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呀，祭拜之后还是没见老天下雨。于是有人说旭朗死得冤，这冤情惊动了天地，给这一方百姓降了罪，又在旭朗的坟前烧了不少香纸，化解冤孽，请求保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村子里也有人不以为事。马平西就是其中一个，他住在泉水寺的左旁，每天早晨都可以悠闲地去半山腰挑上几桶水，把家里的水缸补充得满满当当的。上午的时候，挑十几桶水把自家的庄稼淋个遍，他家的庄稼长势良好，绿油油一片。中午热得慌，他就蹲在黄桶里，黄桶比水缸小很多，整个人半蹲在里面，水正好淹住脖子，那才叫会享受呢！那些上山来祈祷的山下人，路过他家，羡慕得不得了，遭遇平西的风凉话是常事，惹得大家心里暗暗骂道：“老天爷，淹死这个老龟儿子吧。”

平西也有抱怨，常常一个人在黄桶里自言自语：“如果这干旱来得更早一些，我家翠兰也就不急着找婆家了，就凭我家这条件，随便招个上门女婿，还不是想找谁就谁呀！”

他老婆常氏回道：“老龟儿子，你那个时候急得跟个猴一样，天天往山下的桃子园跑，老娘还以为你喜欢那个杨千桃呢！”

平西回道：“不是老子跑得快，现在就该你哭哩！”

常氏哼着小曲，身后又传来平西洋洋得意的声音：“渴死山下那些狗日的，只要干柏树那个塘子不漏，咱们怕个锤子！”常氏听完一乐，随口低声骂道：“老龟儿子。”

村子里另外不担心的人就是何大江、大海两兄弟，他们住在何家湾的一道坎上面，虽然一直单家独户，这次却是捡了大便宜，往上再走两层坎，就是云间寺里的那口八角古井。兄弟俩常年爬山，脚力惊人，一天两个来回，稳稳当当挑回来两桶水，水面上放上两片菜叶，一路上水桶里的水基本不得抛洒，保证一家的吃喝是绝对没有问题。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的时候，何家湾传来了喜讯。

何瞎子家的矮太婆生了，是的，你没听错，是何瞎子家。何瞎子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矮太婆比他小十岁的样子。说起这何瞎子，那别有一番故事。听村里年长的人悄悄说起，何瞎子年轻的时候英俊得很，就是不学好，爱喝酒，到处偷鸡摸狗，弄得村里疑神疑鬼、怨声载道。

有一次，何瞎子瞄上了他老娘的老衣，啥是老衣呢？就是老年人提前为自己准备的死后穿的衣服，一般都是丝绸做的，上面绣着一些元宝的图案，也能值几个钱。

村里最近到处闹贼，他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件老衣，老太婆自然十分紧张，那夜何瞎子一下手，就被他老娘发现，情急之下，这偷儿逃出门一拐弯就躲进了墙角的鸡圈。那鸡圈从墙外经过长长的甬道通到墙内，空间十分狭小，何瞎子正好卡在中间，进出不得，还不敢言语。村里人聚拢了之后，就用竹竿捅，用铁扫把掇，想把他弄出来，说来也惨，那偷儿卡在甬道中间进出不得，哪是不情愿出来，于是人们只管捅、插，用尽各种办法。折磨到天亮，拽出来一看，才是自家的儿子，只是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他老娘气得一命呜呼。亏得杨家湾的杨先生医术高明，儿子才勉强保住性命，只是已经瞎了眼睛，落下一辈子的残疾。

休整了一两年之后，突然就传说何瞎子通了神，能沟通阴阳，断祸福，判凶吉，屋里开花屋外香，先是村外信的人越来越多，来的外地人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大多数一路打听，神神秘秘，来的时候唉声叹气、愁云满布，走的时候茅塞顿开、满意而归，村里的人才开始慢慢相信。从此，他家就过上了不愁吃喝的日子。

其实，瞎子大爷岁数并不大，只是辈份高得出奇，再加上会些阴阳之术，人们担心他背地里诅咒，在阴间使坏，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就尊称为“瞎子大爷”。后来还娶了河对面高观寺脚下雍家湾的一位大龄的矮姑娘，这小脚的矮姑娘嫁到何家湾，那辈份也是噌噌见长，人们就背地里叫她“矮太婆”。总之，矮太婆怀上了，生了，整个漫长的冬季和春季，人们以为她长胖了而已，哪有人会关心矮太婆怀没怀孕。总之，何瞎子家就是传来了喜讯。老大，女的，叫金花，十五六岁；老二，女的，叫银花，七八岁。这次是个大胖小子，索性就叫铜疙瘩。

过了几天，桃花也生了一个儿子，福贵专程请假回家照顾，又到父母坟前磕头谢恩。

又过了半个月，莲儿也生了，还是一个儿子。村里的接生婆正是殷裁缝的老婆——桂兰，这段时间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怨道：“你们这些女人，不生都不生，一生一连串，跟母猪产仔一样，一生一窝。摆明是想累死老娘。”又对着莲儿不耐烦地吼道：“你看你们几个女人，一个个娇贵得很，哪里像矮太婆，生个娃就跟拉泡尿一样简单。跟男人抽棒叶子烟一样轻松。你们一个个鬼哭狼叫地……”莲儿听后，惭愧地闭上了嘴巴。

家家喜庆的时候，耀礼家传来噩耗。在莲儿生产的前几天，翠兰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昨天晚上，却意外夭折。在莲儿家听到隔壁家翠兰的哭声，何桂兰皱着眉毛对正道母亲说：“真是奇了怪，翠兰生的那个儿子，哭声洪亮得很，白白胖胖的，哪像你家莲儿生的这个小子，瘦得像个猴一样。你说，这么好的娃，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正道母亲使使眼色，悄悄说：“听说是孙家大小姐，昨天晚上非要把孩子抱过去跟她一起睡，晚上一个翻身，就压死了。真是造孽呀！”

桂兰听后也是唏嘘不已。

平西的老婆常氏，算准了女儿这几天要生，早早就开始挨家收集鸡蛋，准备了整整五十个，装在提篮里，今天下山，正好提着过来送月礼，这在泉水村已经是很重的礼了。一进耀礼家的院子，就看见亲家公和亲家母阴沉着脸，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肚子的气。这时就听见了翠兰的哭声，慌忙进屋一问，瞬间也大哭大闹起来。

常氏是吵架高手，孙氏也不弱，两人是丁丁遇上斧头，从中午一直吵到傍晚，互不认输，语言也越来越脏，连对方八辈祖宗都捎带上了。天色渐渐变暗，常氏忙着进屋，嘱咐女儿不要哭，不要着凉，要吃好喝好睡好，要何家的人照顾好，免得惹上月子病，就匆匆离开何家，连水也没喝耀礼家的一口，披星戴月，一路赌气赶回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