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峡谷——寻找独龙族的文面人
来过了,这儿便成为你生命中最大一处驿站——题记
1、走进独龙江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日子,很简单地准备了行李,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放在衣柜的小抽屉里,在有些凉意的雨晨,走向曾无数次作为远程起点的那个小站。我要去的地方叫独龙江峡谷。
独龙族聚居地的独龙江峡谷,地处云南省横断山区的贡山县,东边是高黎贡山,西面是中缅分界线的担当力卡山脉。从县城去乡上要翻越高黎贡山,步行三到四天,每年十一月至次年四月,大雪封锁路口,峡谷与世隔绝,那里成了真正的孤岛,即便是开山季节,走进峡谷,也实属不易。
在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的挟持下,遗世独立的独龙江大峡谷依然拥有着匪夷所思的生物多样性、近乎原始状态的植被覆盖。
我之所以要去那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遥远和艰辛以及不可知,可满足我的探险心理,更重要的是探访在峡谷中生活的奇异的独龙族文面人,据说她们剩下不到十人了。
怒江边的怒族村庄
紧临怒江的贡山县城
一路追逐在四川进滇的路上,49小时的车程之后,我来到贡山县,这里是路的尽头,再也无车可乘,而我要去的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巴坡,还须由此徒步三天,全程96公里。
我在县城里见人就问谁能做我的向导,在通向丙中洛的叉道口上遇上了他俩。家住县城边普拉河村的阿华是白族,雨雪是傈僳族。谈好价每人每天50元,帮助我走进独龙江。
计划在峡谷中滞留十天,便准备了相应的食物。早8:40分从县城西边出发,沿着普拉河边的人马驿道向着高黎贡山深处走去。
我和向导雨雪徒步在高黎贡山腹地
临行前我彻底清理了行李,将毛衣毛裤送人,连笔记本的外壳都嫌有份量而撕掉。在深山密林中步行,必须忍痛割爱,舍弃原本不该舍弃的东西,这是我的经验。
似乎并不是去遥远的峡谷,也并不是走在险象环生的峭壁悬崖上,曾经两次走进墨脱,眼下一切都自然而然起来。事实上,这样的心态在出发前就已备了,所以我未象往次那样总要在自己走后,于家中某一处留下类似遗言的字条。
我想经历得太多,积累得有些厚,自信告诉我“出事”的概率极小极小。可母亲不这样说,她说我出门的日子就是她受煎熬的日子,记住往家中挂电话。她只要听到声音便知我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但是,当我脚踏实地时,仍免不了于这种危机四伏拐弯抹角从半山腰劈出的栈道上步行,而由衷升起的感觉,令我摇摇欲坠,惶惶恐恐。
独龙江上的独木桥
我沿用走墨脱的经验,扎好绑腿,否则被小路两边伸出的荆棘绊住,一个趔趄,摔下普拉河就命归黄泉。路的艰辛不用说,而口干舌燥实难忍受。于是将森林中带有腐质味的“清泉”捧起猛灌,不顾后果。
森林中有很多这样的小瀑布
驿道始终蛇形似的延伸,森林遮住了蓝天,林间小道幽幽暗暗,阴阴森森又缠缠绵绵。中午12时,在一处几乎见不到阳光的大树下休憩,当地人称它为“台湾松”,需6人合围,毕直的干高耸入云,鹤立鸡群的雄姿,委实伟岸和不俗。
曾在藏东南见过要4人才能合围的铁杉,那时我称它为“王”,而眼前这棵挺拔的台湾松,更令我惊讶不已。
再次上路的时候,普拉河擦肩而过,小路向左一拐,直伸更加幽暗的山林中,从此爬坡开始。这是一条不能称为路的路,这是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路,这路上年年累死马,年年摔伤人。
傈僳族马帮
我一步一步的攀援,海拔随之升高,每抬一次腿都要用心又用力,踏踏实实的往上蹬,有时手脚并用,累得人想死,回头一看,走出不到百米,顿时有想哭的感觉。
来到一处高约十几米的飞瀑下,深切的沟壑令人眩晕,阿华牵着我倍加小心的移动步子,此处被瀑布长期冲刷,石头如擦了油,今年8月还滑下去两匹马,阿华说,连尸骨都捞不起来,赶马人跪在崕边,哭成泪人,伤伤心心,悲悲戚戚。
下午四时,在大汗淋漓,疲劳至极中走到第一处驿站——其期。34公里。其期,原叫七区,是根据县林业局划分森林片区而命名的,据说一位记者来此,误叫为崎岖,便将此名写实,后来人们取其音译叫“其期”,现在林业局有一名工人长期留守,并有3间小木屋,专为过路人休憩打间之用。
黄昏时,其期来了一队马帮,赶马人说是为两位日本老人效劳,果然1小时后,浑身裹着泥水,满脸痛苦不堪的日本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小木屋。他们看上去有70岁左右,为何要来独龙江?
几天后,我去了孔当,(当:独龙语,村之意。)听一位曾在96年帮助过他们的独龙族男子说,那年他们和另一位日本老太太来此,拍摄了大量的独龙江风情和文面人图片,从此,梦幻一样的峡谷迷住了老太太,成了她永远离不开的一方圣土。
然而这里终不是她的家,她仍要回到日本,遗憾的是她回到日本两年之后去世,临别,她满怀留念地告诉他们,一定要将骨灰埋藏在独龙江畔,这样,他们再度走进峡谷。
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的这份满含眷恋、满含泪水的最后心愿,但是当你来过了,你就回明白,老太太是在托付她的人生最终去向——这儿是她生命中最大一处驿站。我确信。
第二天,我们继续在人马驿道上赶路,时有马帮擦肩而过,亲切感由然而升。他们熬尽心力,赶着马,驮着不多又劣质的小百货以及自制的米酒,于开山季节里把人类最初的以物易物的商品交换延续到独龙江,仅赚一点脚力钱,实属不易。
就跟着马帮走,速度快上一倍,步行22公里,到达第二处驿站——东哨房。这里有两排木板房,曾为部队营房,87年部队撤走后,这里便成了人们进出独龙江过夜之地。
由于深山中常冬无夏,为取暖,木墙被撤个精光,只剩下铁皮顶。我们便在这四面透风的空房里燃起篝火直到天明。记得这天是中秋夜,高黎贡山的明月美得令人心跳,山野宁静初,沉黑得如上界,就在这种地老天荒般的静中独自夜游,倾听心跳。
第二天,逆着风风雨雨踩着烂泥石块在水沟里反反复复地移动步子,走得昏天黑地,走得大脑一片空白。上午十时四十分,当我站在海拔4000米的高黎贡山风雪丫口时,就真切地感觉到“走路”已是致命的活计。
缺氧使我们嘴唇发乌,脸发青,我们丢掉一些食用罐头,最大限度地轻装。跌跌绊绊,晕晕乎乎,一路的摔交,一路的诅咒,一路的企盼,又一路的失望,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而每每让人希望落空。巴坡仍无影无踪。
十四个小时的脚程已过去,当天空不现一丝亮光,峡谷被无边的黑魔影般地笼罩;当身体里的原气消耗殆尽,心儿累得无法拾起的时候,就裹着一身泥水走到了巴坡乡,似乎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巴坡,就在身旁。
担当力卡山和高黎贡山相挟的峡谷就是独龙江峡谷,乡政府所在地巴坡就在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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