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温情,叫河南
江油与河南远隔万水千山,时空的距离让彼此暌隔于静好、安稳的生活,两地的人们在各自的囿地被流转的光阴洗濯,唯一的联系是同根血脉、同族胞衣。然而,灾难改变了这一切——5.12汶川特大地震后,河南成为江油灾区的对口援建单位,大批的河南援建者从黄帝故里来到了太白故里,他们带来了中原的气息和同胞的温情,让这个寒冬不再寒冷。
记得在地震发生后不久,一天晚饭后,我带小孩到江油高中打乒乓球。那时,江油高中的操场已成为灾民的避难地,各式各样的帐篷拥挤得像操场上的野草,零乱得有点狼藉;不时的余震把惊惶写在灾民的脸上。在操场旁,有几张用水泥砌成的乒乓桌。一批河南援建者正在修建板房,这些板房将作为学生上课的教室。我和小孩打得正酣时,一位援建者走了过来,坐在旁边的一张乒乓桌上休息。打完乒乓后,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接到援建任务后,他当天晚上就告别妻儿,连夜坐车,风尘仆仆地奔波了近三天,才达到江油,这是他们搭建的第三批板房,由于帐篷不足,他们晚上就睡在这些乒乓桌上。还说,这乒乓桌就和家里的坑差不多,通风凉爽。
他有着深重的河南口音,皮肤很粗糙,让人想起北方的风沙和野草。他的话音很低很轻,表情平淡,一点没有作为援建者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就像在进行一次普通的田间劳作。晚风吹来,吹拂着他零乱的长发,也在我平静的心灵吹起一池涟漪,一种感动和温情在我心中漾开。恍然间,我不知道,那些住在帐篷里的人和睡在乒乓桌上的援建者谁是灾民。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当伟大、高贵的品质成为一种不经意的平常之举时,我更相信,这样的品质融进了血脉,扎根于心底,更能让我们触摸到它真实的质地和棱角。
前几日,在涪江河畔品茗。由于天气好,河畔坐满了休闲的荼客。在茶馆的对面,在河堤下的河床,一群河南援建者正在施工。那些茶客在慵懒的阳光下,在氤氲的荼气中,在被茶水泡软的时光里,惬意地谈生意、谈闲情、谈姑嫂勃豀、谈轶闻趣事,还谈对面河南援建的工程:工程完工后,原本枯竭、寂寥的涪江会有江淮的桨声灯影,波光潋滟。总之,他们所谈的,与灾难和苦难无关,为此,我颇感羞惭——没想到,地震的阴影早已这么早就淡出了他们的记忆。
一会儿,有两位援建者拖着疲惫的身躯,满身灰尘满脸汗水地坐在河堤边的一块水泥上歇息。他们离我很近,我能看清他们皲裂的嘴唇和头发上的石灰。我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喁喁交谈,大意是说,工程工期很紧,春节可能不回河南,就在江油过春节。由此,我知道,在今年的春节,在江油,会有一些远离亲人、远离家乡的河南援建者在鞭炮声里遥想远方的家人,在中原大地的河南也会有一些人的目光穿过扭秧歌者的身影,眺望江油的亲人。他们彼此的思念穿过时空的距离,把江油与河南紧紧地连接起来。此时,日落西山,但来自两名河南援建者的另一种温暖和感动从我心底升起。
再过一两年,援建者会离开江油,但感恩的江油人不会忘记河南,不会忘记那些援建者,因为他们建造的江彰大道、涪江工程等,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援建者疲惫、茕独的身影,将永恒地诉说那段历史,永恒地诉说河南人民对江油人民的友情。
世人对河南人存有偏见,认为河南人观念落后,有较深的农耕意识,没有经济头脑。但我以为,这是他们的缺陷,也是他们的根底。也许他们缺乏商业意识,不善于在浮华的世界里汲汲功名,营营役役,不善于商业运作、一夜暴富,但他们吃苦耐劳,朴实无华,像荒草一样艰难地捍卫生命的尊严,就像他们傍依的黄河——坚忍、忠厚、质朴、善良。在这个轻贱传统、传统也自轻自贱的年代,这些传统品质渐渐被现代的圆滑、世故、机巧、贪婪所取代,成为当下的一种稀有元素。但在这些来自黄河文明发源地的河南援建者身上,我看见了我们民族的一些传统的高贵品质,像泥土一样质朴,像黄河一样源远流长。那些援建者不仅重建了我们的城市,也重塑了我们对于河南人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我们不再囿于盲目的傲慢和偏见。
走在城中,那些写着“感谢河南援建者无私大爱”的类似标语在瑟瑟寒风中颤动,流淌出脉脉温情,温暖了一季寒冬、一座城市。
河南,离我们很远,在千里之外;河南,离我们很近——在萧瑟的寒冬让我和一座城市能感受到她的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