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幽居成了李白在大匡山最常驻的“据点”。他在这里诵读诗书,研习剑法,偶尔也提笔写下些即兴的诗句。苏清月自然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送来新采的野果,有时带来自己腌制的爽口小菜,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坐在溪边大石上,看李白练剑或读书,或者帮他整理晒在竹匾上的书简。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溪水变得清凉。这日午后,李白刚练完一套剑法,汗湿重衣。他走到溪边,掬起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目光扫过溪畔一块光滑平坦的大青石,心中忽有所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溪水,在石面上信手勾画起来。 先是一弯新月,清冷孤悬。接着,在那弯月旁,他下意识地画了一把圆圆的扇子。笔触流畅,水痕在阳光下晶莹闪亮。 “画扇作甚?天又不热。” 清泉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其实,阿爷给我取了个乳名叫五娘。”苏清月轻柔地说道,脸颊掠过红润,“你比我年长,唤我阿月好啦。” 李白手一抖,水痕差点画歪。他有些窘迫地回头,只见苏清月不知何时已来到竹幽居,正立在一株野山梨树下。树梢挂着几颗青涩的小果,微风拂过她的鬓角碎发。她今日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衫子,更衬得人如秋水般清灵。 “没…没什么。” 李白听她这样一说,慌忙用袖子去抹石上的水痕,耳根有些发热。他瞥见苏清月挎着的竹篮里,几枝新采的素馨花洁白如玉,露珠欲滴,“你…你又采花了?” “嗯,” 苏清月走近,大大方方地将一枝带着晨露的素馨递给他,笑容比花更清甜,“喏,送你。花香清雅,读书时闻着提神醒脑。” 指尖轻触,微凉的触感让李白心头一跳,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他慌忙接下,那洁白的花瓣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山间的气息。 “谢…谢谢。” 他讷讷道,“五娘”二字在口中萦绕未出,目光却不敢再抬,只盯着手中那朵小小的、芬芳的花。胸腔里仿佛有只小鹿在横冲直撞,擂鼓般的心跳声自己都听得见。
苏清月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方才画扇的石上。水痕虽淡,那圆圆的扇子轮廓犹在,旁边还伴着一弯孤月。她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想起村里说书老人讲过的汉宫故事,想起那位失宠班婕妤的《团扇歌》。那“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悲音,此刻竟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心头。 沉默片刻,苏清月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向李白,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团扇虽好,莫使染秋霜。” 言罢,未等李白从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她已转身,踏着溪边光滑的卵石,步履轻盈地离去,留下李白一人对着流水落花,咀嚼着那句“莫使染秋霜”,久久失神。 溪水潺潺,带着那枝素馨花的芬芳和少女若有若无的叹息,流向未知的远方。李白握着那朵小小的白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某种朦胧的美好之下,似乎潜藏着一种名为“秋凉”的隐忧。 班婕妤的悲歌,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叩击了他的心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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