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枚生 于 2013-8-3 14:32 编辑
纪念欧小白先生 著名作家章诒和说过:“人老了,脑子里只剩下‘往事’。历史,故事矣。故事,历史矣。我们现在讲过去的故事,要不了多久,后人也会把我们当作故事来讲述。” 近来,我经常回忆起欧小白先生,修长的身材、瘦削,白皙的脸型,眼镜后微笑的而和善的目光……浮现在我面前,感受到他学者的气息和光泽,定格为永恒。 欧小白先生,原名欧树表。1920年12月出生于江油县双河乡欧姓大家族。欧姓家族是一个值得人们关注的群体。远祖欧永隆,居江西庐陵。先由江西到广东做官,后又由广东迁到四川,定居江油之阳亭乡。几代人一直经营田地,直到欧阳耀这一代人时,为邑诸生,开始以文学显名。欧阳耀有子欧相秀,为处士;欧相秀子欧溢绪,邑庠生。欧溢绪有三子,老大早逝,老二欧钦仁,老三欧钦玺,榜名绍询,字宝臣。这位欧绍询先生养了几个有学养的儿子。老大欧培槐,为丁酉拔贡,永川县教谕(相当于教育局长);老二欧培垓、优廪生;老三欧培楷,县学生;老四欧培模,从九品小吏,老五欧培沄,郡学生。附生。 欧培槐在光绪江油县志上留有《书张道年练团御贼事》一文;欧培垓留有《游观雾山》一文;欧培沄留有《书团山守寨事》一文。欧培槐、欧培沄还参加过光绪版江油县志重修的工作。 欧钦仁为监生。两子培湘为拔贡;培熔为文生。 族人欧钦典之孙欧灿瑛,为文生。 族人欧钦敏之孙欧灿鼎、为廪生。 欧小白先生之父欧灿凤,号次龙,为贡生,乡人称为“凤贡爷”。有子五、女二,多为公职人员,教师。 所以,欧姓一族是一个耕读传家的书香门弟。 家族代表人物欧绍询的名言是:“读书求明理而己,科目得失,命也。儒者以治生为急务。”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懂道理,做不做官,看命运安排,不可强求。读书人首要的是经营生存的事业。这段话确有闪光之处。小白先生之父“凤贡爷”就不死读书,而在双河街口开设两间门面的杂货铺,经营生意,以谋生存。欧氏宗祠有《庐陵宗风》匾额。匡山书院山长李榕也曾给欧氏宗祠题写有《吉水同源》匾额。 小白先生一九四八年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后到江油简师校(初师)任教。一九五O年三月任江油县民众教育馆(五一年改称文化馆)馆长。任上除大力开展群众文化活动外,还多次亲自下乡征集到大量红军文物(铜币、布币、银币),保护红军纪念碑、红军标语…… 一九六二年,四川省决定在江油建立李白纪念馆,先设立“筹备处”。江油县委决定;筹备处主任何澄海,副主任张泰,欧小白负责日常工作。六四年四清运动,何澄海遭肃整“下课”了。宣传部长刘兴禄到筹备处谈县委意见:“请张泰同志负责这一工作领导。”现存李白纪念馆的大量价值千万的书画,都是那时按省文化局《文社(62)字第21号》文件所推荐的国画家名单,由欧小白先生一一发出征稿函,征集而来的。只有郭沫若、吴玉章的题字是由张泰用毛笔字书写的请求赐字的联系信征集得来的。文革初,因“三家村”事发,邓拓给李白纪念馆寄两首诗事被人揭发出来,顿时成为重大案情。张泰、欧小白都被追查,问罪。领导文革运动的四清工作团给张泰的罪名是:“把持李白纪念馆筹备处,为封建地主文人李白树碑立传,网络全国牛鬼神蛇神,其中有三家村主将邓拓、国民党御用文人谢无量,伪专员林维干,大地主右派分子付子东,文物投机犯柳非杞(南社诗人柳亚子之侄儿)……。” 有一个我几十几都没搞清楚的问题,就是邓拓的诗是六三年由成都杜甫草堂介绍,去信后,十月由北京荣宝斋寄来江油。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除张泰、欧小白、邓家福(当时作资料保管工作)直接知道,间接知道的也就文化馆那几个人员。欧小白先生六七年七月对我说:“六三年十二月收到邓拓的自传诗后,并未向外发出。寄来时,并未附信,是同其它字画一起带到成都裱装的。”因是筹备期中,外界并不了解征集情况。那怎么会被揭发而陷人以大罪呢?真是人心险恶! 在那云诡波谲,世事不胜变幻的年代,小白先生承受了人生的苦难和艰辛,但只有忍。普通老百姓,以其渺小而忍,知识分子以其理想和情操而忍,谁都得忍。他每天拖着一只有疾的右脚,一跛一跛的上街给报栏换报纸,弯着腰默默的扫着文化馆的大院子……。经过人生的艰难和惨历,体味反人性的诬陷和背弃后,带着内心深处的苍凉,他终日沉思,埋头工作、劳动。 一九八O年五月,落实政策后,欧小白先生任文化馆副馆长,乃作李白纪念馆筹备处的工作。一次,我陪四川省化工建材公司经理王学敏(老红军)到中坝街上看红军纪念碑时,碰到小白先生。两位老人一见面就畅谈起来了。王老说他在江油大康打过仗,我们就陪他驱车去大康鲁家梁寻找旧战场……,两老人都高挑瘦削,脚有疾,行动不甚方便。小白先生谈到李白纪念开馆在即,可展柜的大玻璃买不到,很着急。(计划经济时,玻璃是计划分配物资),王经理马上答应回成都立即调拨解决。临别时,小白先生还向王老赠送两枚红军银币作为纪念,王老大喜过望,甚为欢欣。与红军币相比,我局(物资局)赠送的江油铁锅简直不值一文。 一九八二年,李白纪念馆正式开馆,小白先生任副馆长。全国各地人士汇聚江油,中央、各省、市领导纷纷参观李白纪念馆,李白纪念馆成了江油的名片。小白先生却仍默默无闻地在幕后工作,从不主动出面与各级领导见面,与领导合影的场面上,常不见他的身影。 小白先生从事文博工作几十年,自己从不争什么“职称”、“级别”。原李白馆党支书、馆长白富祥同志常说:“欧小白这个人没有名利思想。”他为帮助吴丹雨评副高职称,(副研究员)而写信给他的老同学,四川省文博系统高级职称评定组成员,介绍吴丹雨的情况,并带吴到成都见面。而他自己连“馆员”的职称都没有评过。几十年工资级别没有动过,他从不在意。他坦坦荡荡的工作,坦坦荡荡的做人。
欧小白先生手迹
我与小白先生认识很早。五十年代,我父亲分管文教、卫生工作,常带我到文化馆去,我上中学后,爱看书,常到文化馆图书室借书,所以与文化馆的人都熟悉。六二年后,我父亲分管农业,水电,一年常有200多天在乡下,筹备处的工作由小白先生实际主持。偶尔父亲回城,小白先生就赶来家中汇报工作,有时还带上征集的名人书画交给他过目,定价。我记得石涛的山水册页我也看到过,是柳亚子侄儿柳非杞介绍的,要价三千美金。傅抱石、潘天寿等每幅200元人民币(当时这个价格可是地师级干部一月的工资啊),陈半丁要价过高,还曾反复信函协商。 70年代,我在文化馆长期临时工作5年多,更与小白先生朝夕相处。 小白先生一生收集了很多文物,现在看来都价值不菲,而他却一物不沾,从未想过据为己有。逝世后,有收藏文物爱好者向其家人打探,除他终生爱好的集邮册有十几本外,另无他物。 小白先生一九八五年退休后,晚年的生活简朴、简单、简洁。对人对事一改过去那种性格外露、慷慨激昂的作风。说话的口气变得平静如水,清淡如云。 小白先生一生担任过多种社会职务; 第一届绵阳市人民代表。第一、二、三、四、八、十届江油县人民代表。第十届县人大常委委员。 第一届县政协委员,第二、三、四、五届政协常委委员。 1950年7月至51年12月,任新华书店前身“七月书店”名誉经理。 1951年6月13日,“江油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成立,成员为:主任王国佑、副主任张泰、夏力耘、石茂康(小白先生前妻),秘书,欧小白。 1960年,县文联成员调整,何澄清为主任,张泰、高树楷、欧小白为副主任。 1984年10月23日,李白研究会成立。欧小白为第一届研究会副会长。 小白先生一生勤劳工作,最终得到社会的承认。1985年12月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文物事业管理局颁发的《从事文博工作三十周年》荣誉证书。1987年获四川省文化厅、四川省群众文化学会颁发《从事群众文化工作二十五年荣誉纪念》证书。 小白先生与前妻石茂康(江油一中语文老师,后划右派,离婚),养有一子欧亚凡。与黄砚芳(江油川剧团副团长,著名花旦演员)婚后有养女黄莺。欧亚凡、原龙凤四川农药厂工人。黄莺,水电局干部、曾任市人大常委委员。 二OO一年七月,小白先生病逝,享年八十一岁。 晋人陶渊明有挽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生就是这样悲凉,这样现实。哲人和凡人的结局都一样。历史的长河中,因岁月的冲刷而埋藏了许多宝贵的金粒,但一旦被发掘出来,它仍然闪光。欧小白先生就是这样一粒金砂,他的价值是永存的。
七十年代粉竹楼前(右一为小白先生)
怀谢轩落成,小白先生讲话
前排左三为小白先生
2013年8月3日 张枚于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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