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子》 我之爱吃芋子,经由好友同乡兄长辈人物刘术云的宣讲而被众多朋友知晓了。几至于每每朋友聚会,不管火锅,中餐,烧烤,冷淡杯,芋子肯定绝对是必点之菜。 “皮子呢,快点来哦,刘瞎子把芋子都给你点起了。”说这话的是雪峰,言语中包含着对我们朋友间殊非一般的情谊的赞叹。雪峰是诗人。他的诗歌在李白身后1300多年的江彰大地,一如福田坝的水稻那样生长,那样饱满。 刘瞎子是我们朋友一伙对刘术云的爱称,因为他眼睛近视,带的眼镜很大的缘故。大概80年代后期,经由雪峰的引荐,我们这伙写诗的朋友里,就多了一个原来搞民间文学,现在喜爱通讯新闻写作的刘术云。对于他,我是很知道一点的。因为当时同在尚未被撤并的河西乡,所以关于他的逸闻趣事,是多少都知道的。 刘术云,河西乡天池村人。他生活的村子这个名字很美。但是名不副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这个在我看来依然贫穷的小山村,何以会来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极富诗意的名字。小时候,我经常跟我的母亲经过这里,去到母亲的娘家,大舅或者二舅、幺舅,或者姨娘的家里,背上一背红苕和玉米回去。天晴的日子还好,粘土的路虽然硌脚,但也还算好走;要是下雨,可就糟了,那泥土简直就像糍粑一样,粘在脚上,甩也甩不掉,最后只好脱了鞋子,光着脚,一滑一拐地走了。母亲不可能背我或者抱我的,因为她的背上还有100来斤的玉米和红苕。我的一个人独立生活的能力和勇气,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萌发的吧。所以,11岁在城郊中学读书时,并没有因为住校而觉得有何不适。 刘术云就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我后来才知道,他的父亲还是一个那时人都万分羡慕的铁路工人,他的母亲好像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在队里当队长吧。关于刘术云小时的故事,我所知不多。他很少在朋友面前摆他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最深的是,他经常谈起他母亲收留捡养的哑巴哥哥。一个冬天的早晨,他母亲打开门,就看见了一个10多岁的孩子,穿的拖一沓掉一片的,嘴巴碧青的站在他家院子里。问他不应,只打手势,这才知道是一个哑巴。他母亲给了他一碗稀饭。从此这个口不能言的孩子就不走了。刘术云就这样多了一个他从小喊到大的哑巴哥哥。虽然那时的生活都不尽如人意,可是他母亲还是决定收养了这个孩子。 据说,刘术云母亲故去后,这个哑巴哥哥硬是几天没有吃饭,几夜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他从来没有喊过的母亲的坟地旁。过了几年,哑巴哥哥就死了。刘术云买了一口棺材把他安葬在了他母亲的旁边。 最先知道刘术云的名字,应该是我读初中的时间。那时,河西乡开始大面积水稻制种。有一年,不知咋回事,栽种的父稻和母稻花期不遇,致使当年所有种植户受损。此时,刘术云因为笔杆子硬扎,从一个代课教师考聘上了一名乡干部,在乡文化广播站上班,专门从事新闻宣传报道。通过大量走访,他写了《河西制种花期为何不遇?》,发在了《绵阳日报》,文中披露了一些不为老百姓知的制种种子购买过程中的阴暗问题。这在我们这个只喜报喜不喜报忧的小县城,自然引起了一场风波。当时负责全县水稻制种的,是一个十分火热的人。好像也是河西乡的吧。后来他因为制种的缘故,而步入仕途,从乡农技站技术员混到了县政协的副主席。不久前,我在政协大门旁的墙壁上看到一张淡黄色的讣告,才知道这个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人死不言过。关于刘术云写的文章以及带来的些许后遗症,以及他和技术员的恩怨纠葛,我就不多说了。后来,他还写过《河西附子为啥卖不脱?》等问题新闻。再后来,听说,有一天,他和几个同事打牌,被抓了;再后来,听说就被解聘了。从此远离乡文化站,被县文管所一位喜爱写作和搞古建筑设计的专家朋友招呼当了文管所的临时工。一干就是10余年。期间写了很多江油文博方面的文章,刊发在各级上级媒体报刊杂志。 1998年,我因为生计的问题,被一位好友关照提携进了电视台,做了一名临时广告记者,因此与江油朋友有了更加宽泛和经常的接触。也是在这时,对好友同乡兄长辈人物刘术云有了更多的认识。那一年的秋天,我给他拍了电视专题片。为了生动再现过往的情景,我让他一个人独自走在萧杀得有点让人毛孔倒竖的荒郊野外,一个人唱着很多年前他在江油城乡收集到的民歌和情歌,一个人从有点刺骨的河水里走过。是的,他是一个人的。从写作的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是我对写作者表示的最高的敬畏。因为“一个人”,也才不可以去趋炎,不可以去附势,坦坦荡荡,赤子一样来往人世。还有一点,三大本的《江油民间文学集成》,就是刘术云一个人,不辞辛劳,远涉山山水水,跑遍了江油每一寸土地,两年如一日给弄来的。后来这本集子,受到了中国文化部的表彰,也算对刘术云的辛苦劳作给了一个正式的奖励。这件事情应该是在他被乡政府解聘后,原来供职于县文化馆的赵敏当时已经是一位全国出名的女诗人了,编辑江油民间文学故事,就是委托给她的,她因为赏识刘术云,又考虑到刘术云当时的心境和生活状况,故而把这份差事推荐给了他,因为收集、编辑这本集子,上面是给了一定的经费的。 那时,刘术云还是在文管所做临时工。女儿已经开始读初中了,一家人的开销开始上涨,他不得不戒了抽了十几年的纸烟。好像2002年吧,我在当时的《江油报》上写过一篇文章,对他当时的生活境遇作了一个描述。 因为大家都生活在中坝,故而相聚一起吃茶喝酒聊天的时间就自然而然地多了,我的喜爱吃芋子的小秘密,也才被细心的刘术云发现了。 河西乡自古有种附子的传统,名声远驰中外。因为种植方式的原因,大凡种附子的老百姓都会在附子田里套种、间种很多蔬菜和粮食,最常见的就是芋子、四季豆或者豇豆,和玉米。附子收获后的当年秋天,还可以种些白菜、萝卜什么的。就是大集体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小时候,我就有了常吃芋子的机会。 我的婆婆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虽然家里贫穷,但是她也可以弄出好吃喷香的可口饭菜。我到现在都很难忘记婆婆做出的芋子美食。说是美食,是因为婆婆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吃到她那样做出来的芋子了。 婆婆做芋子的方法十分简单,今天想来,恐怕是因为那时生活贫穷买不起更多的调料品吧。婆婆把芋子装在一个背篼里,然后颤巍巍地踮着她的小脚,去到堰沟边的水台子,把装了芋子的背篼放进水里,用一把二齿齿翻来覆去地冲,芋子就这样被脱去了毛皮,白白净净地了。在光线昏暗的灶房里,婆婆开始做芋子了。明明灭灭的灶火,映照着婆婆慈祥、起皱的脸颊。在火光的明灭里,婆婆将很少的一点菜油刷满了锅底,然后等锅烧到极热时,倒进芋子,一番翻炒后,加盐,加水,再加上老姜,搁几片橘皮,盖上锅盖,就开始任意煮去而不管了。及至熟透后,揭开锅盖,食前放进几根蒜苗就好了。小时候,感到特别的饿,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吃的。往往这个时候,婆婆就煮好了芋子,一大碗给我端上来,让我坐在门槛上,享受着她的美食。 后来,不管是在学校食堂,或者馆子,我都爱吃芋子,可惜再也没有吃到婆婆那样做出来的芋子了。 到现在,我依然十分地喜欢吃芋子。“皮子呢,快点来哦,刘瞎子把芋子都给你点起了。”有时,梦里都听见雪峰这样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