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离开故乡有多远,他的心就会牵挂家人有多远。三合老街,一个很不起眼并且老去的所在,位于三合镇顺江路,在五十年代,曾经辉煌一时,因地处山区到江油城的交通要道,那时,这里有政府、邮电、粮站、卫生院、学校等二十余个机构,居民更达到了五千余人,车水马龙,人来客往,茶肆酒馆,旅馆客栈,一应俱全,因地靠江油码头,这里也是成都商贾北上的歇息之地。但岁月流逝,随着江油水运的停止,这里也逐渐失去了交通要道的地位,八十年代中期,政府新建了顺江南路,绕老街而过的新路,更是让三合老街进入了时光停滞。
2021年初春分时节,我踏进老街,就感觉这里气场独特,拍这组照片时正值中午,街面上竟然无一人出现,试着用各种角度,去拍出老街的沧桑,又想找一处高地,俯拍整个老街,转了两圈,都是这般高的砖房,就在离老街一公里的地方,伫立着一栋电梯公寓,老旧屋舍相对,不协调到了极至,原以为会在这里找到民国时期的老屋,好不容易碰到住在这里的老太,才知道最早的建筑距今只有五十余年。
老太也很健谈,说她们的房子建于八十年代初期,那时候,这里是三合镇最热闹的地方,每家每户都有铺面做着生意,但随着中坝镇城区的繁荣,许多人都移居城区,这里就衰败了,年轻人越来越少,最近就只剩几户老年人住在这里,两百多套平房,只住了几户人,到了夜晚走在街上更让人害怕。 我问起何时改造这里,她说不知道,虽然政府很想搞房产开发,但有很多公家修的房屋要价太高,只有搁浅了,这些房子漏水严重,火灾隐患突出,过年时,有处房屋失火,差点引燃了一条街的房子,老人早就想搬离此处,但想想高居不下的房价,只有作罢了,过几年算今年吧,老人无可奈何的叹气道。
听闻老街将被作为旧城区进行改造,惋惜之情油然而生,我无权干涉一个城市发展的滚滚巨浪,只有走进老街,拍下我曾经感觉乏味不堪的风景,拿起画笔,犹豫了很久,我该画点什么?是画老街繁华还是她的沉寂,答案已是肯定,曾经的辉煌是那老去的岁月,几无可寻,历史影像,寥寥无几,画饼充饥,我怎么可为,不如描绘这孤寂的美,就如独钓寒江的渔翁,或是怅然若失的老者,离开喧闹的城市,在画中且行且止吧。
老街的老,却无法与古镇相提并论,但不加修饰的老街却比那些伪装的古镇,美去千里之外,原生态,对于物欲横流的当代,已成奢侈,三合老街,有人说这里破旧有损颜面,有人更将此地当成藏污纳垢之所,走进老街,看着砖瓦脱落的屋顶,低矮潮湿的房屋,几无声息的街道,无人问津的商店,怎能用苍凉二字来概括,世事变迁,这里的辉煌不再,但当你细细看着红砖黑瓦、苔痕阶绿、街头巷尾、色彩斑斓,你会从心里由衷感到,老街的安静,正是你无法寻觅的所在。
我去过很多所谓的古镇,有真有假,但接近真实的古镇,无一例外地位于交通闭塞,贫穷落后的地方。很多古镇已经被物欲横流的商业气息所笼罩,一个外表古旧的老屋后面,必然深藏喧闹不堪的酒吧和旅馆,满地的烧烤签和叫嚣的商贩,陡然将本想逃离都市的我们,拉回了现实之中,雷同的街景,同样的商品,长沙的臭豆腐和海南的椰汁,会在街道的两头同时出现,让我们无法分辨,此处和他处,怎能用天涯若比邻来形容此时心情。
三合老街其实分为三合上街和下街两条街道,原来街道本为一条,被新修的顺江路分割开来,上街起于绵纺厂,至于江油茶厂,上街对比于下街,人间烟火气更加旺盛一些,随着一条小河在街道旁蜿蜒曲折,童年的画面更加唯美了。
三合上街旁边有条小河,从绵纺厂旁流过,到了竹林湾这个地方,河道陡然变窄,地势下降,竟然有五、六米的落差,人们利用地势变化,修建了水闸和磨坊,将水力利用的淋漓尽致,水流从高处冲刷而下,冲击着磨坊的两个水车,水车又带动轴承,轴承的另一头连着碾石,碾石不断在石槽上滚动,千百年不知疲倦地周而复始转动,那时有部很出名的武打片叫《血肉磨坊》,我们也管这叫血肉磨坊,而水车下的河道却是我们这群小孩的乐园,河水并不深,小时站在河中央,就齐腰的位置,夏季来临,特别是暑假开始,这里是小孩子们的水上乐园,大人把汽车内胎打涨气,顽童们坐在其中,从水车旁顺水流滑下,好不快活,河道中有一如牛背般露出水面的小岛,玩的筋疲力尽时,爬上小岛,趴在石块上晒太阳,晒的全身发烫时,又跳入河中继续翻腾。
有时,几个小孩会大着胆子往下游游去,逐渐不能踩底,下游有座四孔的石桥,力气不及时会攀住水中央石桥的桥墩,等力气缓过来,又拼着命朝河上游,深怕被下游湍急的河水吞没,几次尝试,有惊无险,几个小孩更是胆大如牛了。有时上岸,看见救命的石桥旁立着石碑,拨开杂草,凭着小学认得几个毛毛字,只认得清嘉庆,德政五个字,其他的,竟然无一识得。
有人问我,这样烂的房子,画出来,有何意义,我回,没有意义,你仔细看看,这是烂房子吗?这是历史,懂吗?三合老街,仍然是无法忘记的过去,曾经在那儿失去的,应该在那里找回。 失去的,应该是我的1.8元钱,那年,我从家里出发,穿过三合老街,准备去中坝赶场,从三合老街穿过就到一桥桥头,我兴冲冲的走到三合老街,眼看就要到街尾,从对面过来几个少年,慢悠悠地朝我走来,走到我面前,在我跟前停住,为首的,戴着那年时兴的军帽,背着斜挎包的一个少年,伸手拦住我,我纳闷的看向他,他说:把你包里的钱给我,我捂紧裤包,准备从他身边跑过去,谁想他旁边的两个喽啰抱住我,我几经挣扎,却被牢牢摁在地上,军帽男在我的裤袋里掏出几块钱,说道:滚吧!我仓皇而逃。
因为这是一件悲催的往事,很碍于我在小伙伴们的面子,我从未提起,一周后,放暑假了,几个小伙伴七八个人,相约到中坝去玩耍,又是走的三合老街,仗着人多,我没有那么胆怯了,遛过街角,一拐弯,我却看见军帽哥一个人向我们这边走来,我连忙拉住几个小伙伴,把那天的情形一一说来,统一战线很快就形成了,革命的激情斗志昂扬,大家都愿意一雪前耻,我们慢慢走过去,在军帽哥旁边形成半包围圈,我站在圆圈的顶点上,问军帽哥:认的我吗?军帽哥看了看我,看了看周围,突然醒悟过来,推开我,转身向来的方向跑去,谁料,早就有几个兄弟伙在对面等着他,他推倒了几个小伙伴,看了看旁边的小河,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小河本不深,就到他半腰的位置,很快,他就游过了岸,几个小伙伴叫嚣着,丟了几块石头,很愉快地离开了。
说实话,别人说城小,抽支烟就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三合老街正是这种感觉,然而,小时候,我们却能把无聊的玩意玩出了品质和格调。在如今蓝湾半岛的位置,以前是发电厂的灰坝,就是存放粉煤灰的所在,那里与三合老街隔河相望,灰坝也是小孩子们的天然乐园。
从三合老街到灰坝,如果走正常路线,需要绕过一条大河,会多走十分钟路,我们发现一根管道横跨两岸,管道直径就0.5米的样子,管道却有七、八米的长度,如果从这过河,会节约10分钟时间,看着下面韬韬河水,我们的荷尔蒙一下就被点燃了,挑战对于那时候的小孩来说,是于生俱来的。胆子肥的走前面,两手伸开,调整平衡,没有左右的安全屏障,就这样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带头大哥过去后,几个胆大也过去了,小伙伴中,有一对是亲兄弟,老大走前面,回头叮嘱弟娃,一定要走过去,别当孬种,我在队伍的最后,心里非常忐忑,不去吧,从此背负孬种的称号,去了,摔下去,非死即伤。
在我前面的小哥,在管道上慢慢走着,突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管子上掉下去,在往右边掉落的时候,他左手赶紧搂住管子,抓住了管道,身子却悬在了管子的下方,小哥很是灵巧,两手抱住管道发力,双脚朝上交叉环抱管子,身子算是稳住了,两岸的小伙伴们忍不住鼓掌欢呼,小哥手脚配合,在管道上翻转过来,这次不敢走过去,干脆坐在管子上,手撑管子,一点点挪过去,小哥这一招虽然样子笨拙,但安全有效,当下,我也依样画葫芦,安全到达对岸。 灰坝上面杂草丛生,地势平坦,而且因为是沙地的原因,摔倒也伤不了,是我们天然的足球场,两个书包一放,权当球门,在地上画出大概范围,就是球场,小伙伴们分作两队,开始追逐嬉戏,玩累了,玩出一身臭汗,奔下河堤,跳到涪江河里荡涤一身的沙土,玩到夕阳西下,这才结伴而归。
童年的记忆,总像画面感强烈的故事片,故事在懵懂中开始,在清醒时戛然而止。我的童年里,几乎没有教室的记忆,取而代之,却是那无边的田野,蔚蓝的蓝天,低矮的瓦房、池塘的小鱼、湍急的河水和屋檐的绿草,感谢我的父母,没有对我不像样成绩太多的苛责,却给了我美好的童年,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三合老街伴随着我的童年一步步走来,他如同老者进入垂幕之年,而我也到中年知天命行不惑,我总自检,为何如老人般对往事喋喋不休,我觉得人应该多高瞻未来,少惦记悲喜过往,但走进了老街,触摸着旧砖破瓦,脑海中放在低层内存的5个G影片,一下子就被打开了,不去一探究竟,播放完毕是不会罢休的!感谢大家陪我看完这些劣作,有些童年的场景,很想画出来,但能力有效,我的绘画水瓶就停留在模仿的阶段,创造是梦寐以求的能力,吾将上下而求索,将水瓶里的水装得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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