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娘。
故乡的芦花又白了三回,河岸上的茅草黄了又青。我站在他乡的高楼上,竟不知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娘是常倚着门框的。粗布衫子被风吹得隆起,她的眼睛总望向村头那条灰白的小路,目光犁过稻田,越过水沟,踟蹰在远方的烟尘里。她在盼哪个呢?可我那时年轻,总以为天涯就在脚下,世界大得很,回乡的路却窄而漫长。
我如今闭上眼,还能看见灶膛里的火苗映在娘的脸上。她持着火棍,小心地拨弄灶中的柴禾,红光在她面庞上跳跃,竟显出些许年轻时的秀气来。娘煮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可她却能将萝卜干切得极细,拌上几滴香油,便成了下饭的稀物。我那时不懂,何以她总将稠的捞与我,自己却喝那米汤。如今我捧着精瓷碗,吃着八宝粥,竟再也寻不到当年米汤的那般味道了。
娘的手,粗糙如树皮,关节因常年浸水而肿大。冬夜里,她就在昏黄的灯下缝补,针脚密匝匝的,穿透厚厚的布层。针穿过布料的“嗤嗤”声,间或有她因手指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那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清梦。如今想来,她岂止是补衣物,分明是在缝补我们贫困交加的岁月.。
可我竟悄无声息地走了。像一只羽翼初丰的鸟,急不可待地飞离,这一走,竞是十几年!
每到夏初,恍惚看见娘在槐花树下佝偻着身子扫拾院子里落花。
其间,我也仅回几次看娘,娘每次见我,总是欢喜的,灶火燃得格外旺,蒸糕、包饺子,仿佛要将一年积攒的美食尽数端出。
娘从不言寂寞,反而说“你在外头好好的,娘就放心了”。我竟信了,竟以为她那不再挺拔的脊背不需要倚靠,那日益昏花的眼睛不需要陪伴。
直至最后一面,娘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的手在空中摸索,我赶忙握住,她笑了,说:“我儿的手真暖。”原来她早已看不清了,全凭手感认人。她最后的话是:“在外头……别亏待自己……”没有一句抱怨,没有半分索求。
如今我站在他乡的风中,忽然明白,娘就是故乡的那片土地,沉默、贫瘠却生生不息。娘从未要求我回报,只是给予,直到生命竭尽。而我,却像那些嫌弃乡土的游子,向往着远方的繁华,错过了稻花香的季节,错过了芦花白的时节,最终错过了娘。
风又从故乡吹来了,这次我分明嗅到了故乡的气息——水塘的腥气、稻草的腐香、还有娘头上桂花油的淡淡香气。娘啊,儿如今知道了,为何乡愁是一根无形的线,这头拴着我的肝肠,那头早已随着您的灵灰,埋进了故乡潮湿的黄土。
黄土之下,您长眠,黄土之上,我长念!
所谓的成长,就是在无数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突然读懂了娘的那份沉重的爱;而所谓遗憾,是学会爱的速度,永远追不上亲人离去的脚步。娘,如果有来生,请让我早点学会珍惜。换我,做您的依靠,护您岁岁平安。
以此文祭奠娘亲的三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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