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与粉笔灰

阿月第一次见到陈老师，是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手里攥着刚从后山摘的山茶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那是要送给生病的邻居奶奶的。而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正蹲在地上给几个孩子讲算术题，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粉笔灰沾在他的发梢，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哥哥，3加5为什么等于8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头问。  
陈老师笑了，声音像山涧的泉水：“你看，你左手有3颗石子，右手有5颗，合在一起数一数，是不是8颗？就像你和阿明，还有其他小伙伴，都是老师的宝贝，少一个都不行。”  

阿月站在不远处，手里的山茶花轻轻颤动。她见过镇上穿西装的干部，也见过开拖拉机的壮汉，却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笑起来这样干净，连粉笔灰都像镀了层温柔的光。  

后来她才知道，陈老师是村里民办小学唯一的老师。他从城里来，带着一箱子书和一台旧风琴，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教孩子们读书、唱歌，甚至给买不起文具的孩子偷偷塞铅笔。村里人说他傻，放着城里的好工作不干，跑到这穷山沟里“熬日子”。阿月却觉得，他眼里的光，比镇上的路灯还要亮。  

她开始“偶遇”他。有时是去学校送自家种的蔬菜，有时是假装路过，听他在课堂上念“床前明月光”，声音抑扬顿挫，连风都停下来听。有一次，她看见他蹲在教室后墙，用红漆补写剥落的标语，额头上渗着汗，她悄悄递过一块手帕，他愣了一下，接过时指尖碰到她的，像触电一样，两人都红了脸。  

“谢谢你，阿月。”他说。  
“陈老师，你……你手腕上的伤怎么回事？”她瞥见他袖口下的纱布。  
“昨天修窗户，不小心被钉子划到了。”他轻描淡写，“不碍事，孩子们的课不能停。”  

那天晚上，阿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他给孩子擦鼻涕时的耐心，想起他弹风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这里的孩子需要我”时眼里的坚定。她突然明白，有些人的“傻”，其实是最珍贵的勇敢。  

秋收后的一个傍晚，陈老师要回城探亲。阿月去送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鸡蛋，还有一双连夜纳的布鞋——鞋面上绣着两朵山茶花，是她偷偷跟奶奶学的。  
“陈老师，你……还会回来吗？”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他接过布包，重量沉甸甸的。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一片落叶：“阿月，这里有我的学生，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温柔得能化开霜降，“还有等我回来的山茶花。”  

火车开走时，阿月站在月台上，手里攥着他留下的一颗弹珠——那是他从城里带来的，说要送给“最勇敢的小姑娘”。她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眼里闪着泪光，像盛着星星。  

后来，陈老师真的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新课本，还带来了一台旧电脑，说要教孩子们学英语。而阿月，成了学校的“编外助教”，每天帮他批改作业，在他咳嗽时递上热茶，在他教孩子们唱歌时，悄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跟着轻轻和。  

村里人说，阿月这朵山茶花，终于找到了能让她常开不败的阳光。而陈老师总笑着说，是他运气好，在这穷山沟里，捡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粉笔灰依旧会沾在他的发梢，但现在，总有人会细心地帮他拂去。就像山茶花会年年盛开，而他们的故事，也在这小小的山村，一天天地，变得更长、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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