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让人不能忘却的村庄——乱庄

甘肃的定西县和会宁县，是中国最缺水最贫穷的地方。全年降雨量只有250毫米左右，而蒸发量却到达2500毫米左右。

缺水到啥程度？一辈子洗三次澡：出生、结婚、死亡。这都不稀罕，让人震惊的是，连流泪都要用嘴接住。

我见到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亲历了他们的故事，就在国庆前那几天......

会宁县是革命老区，也是全国最穷最旱的山区，但却是出了名的重视教育的县。这里家家户户都出过大学生，还有留洋教授，传奇在这里层出不穷。

一个十几户人口的小山村，出过4个博士；一个寻常老农，把9个孙子中的8个，送进了大学校门；距汉家岔乡不远的柴家门乡，有户贫穷人家，3兄弟都是博士后；老君乡阳赵社，是全乡最穷的村子，30多户人家却出了50多名大学生；郭城驿镇黑虎岔有一对退休教师，他们的3个孩子有两个考上清华，一个考上北大，都是博士和教授......

会宁流传着这样几句话：“领导苦抓、教师苦教、家长苦供、学生苦读、亲戚苦帮”的五苦精神。

在会宁县城的北郊有个“陪读村”，人们走出大山，陪伴着孩子来县城求学，靠打工微薄的收入，艰辛地供养着孩子读书。

他们辛苦而卑微地游离在城市边缘，谦恭地做人，勤奋地工作，那些城市里最苦最累最脏的活，肯定是他们去完成。

目的只有一个：把孩子送进大学门！

有一位在县医院里收集医疗垃圾的陪读母亲这样说：作为母亲，这是我们生存的动力！

会宁人都喜欢议论两件事：啥时候下雨？谁家孩子考上大学！

乘火车到定西，又乘大巴转道到达会宁，两天时间我站在了新堡子（郭城驿乡）的街中心。

这里是典型的西部落后地区的乡镇。闹、乱、脏，行人在小街上想怎样穿就怎样穿，没有按序通行的意识。

我在一处修鞋摊停留，打听去汉家岔的路线。司机说：你去十字路口等，下午3点有去汉家岔的班车。

汉家岔乡是会宁有名的“博士”乡，但也是最穷最旱的山区乡。

我在郭城驿到处打听汉家岔最穷的山区、最偏僻的小学校在哪里时，一位当地人给我介绍：塬边村吧，那里最穷。在地图上找了好久终于看到这两个字。

另一位中年男子说，他今年5月还去过塬边，那里有个叫“后沟”的村，一个老师带两个学生坚持教学，这极大地引起了我前去看看的想法。于是，中年男人的话决定了我前进的方向。

不仅如此，这位中年那人还帮助我打听去塬边的班车，说等二十分钟就有一辆大巴去那里。可笑的是，他最后好像突然明白了啥似的，问我：你是不是贩娃娃的？干嘛老打听穷孩子咋念书呐？

我才感觉到，自己在这偏远之地到处打听关于孩子念书的事，多么地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人贩子.....

去塬边的路虽然只有28公里，但十分不好行驶，全在山窝窝里打转转。

途中，遇到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情景。

下午5点到达塬边，这个在山坳里的乡政府，看上去十分清贫和萧条。

当下我急需的是，怎样才能到达我要去的那些地方。乡上有一处卫生所，只有一位赤脚医生，他叫刘俊才，41岁，在这里当医生已经21年了。

当知道我是奔贫穷村寨来的就告诉我，你去乱庄吧，你一定要去那里看看。我没有多想，他的语气告诉我乱庄一定有故事，于是我放弃了去后沟。

接着他又说，我帮你联系，让庄里的刘凤太，开拖拉机来接你进山。

大约一个多小时，刘凤太的拖拉机来了。

头寨子乡的乱庄，距塬边村只有6公里，道路险要。刘凤太说，2005年的秋天，一次出山就摔死6人。看看这陡峭的山路，着实令我提心吊胆。

乱庄38户人家，就散落在这狭长的沟谷里。现在的乱庄，由学龄前的儿童和老年妇女及老头留守。

年轻一点的男女都出门打工，赚来一点微薄的收入，滋养着行将枯竭的家园。

紫色轻香 · 发表于 2013-11-13 15:51:18

本帖最后由紫色轻香于 2013-11-13 16:04 编辑

崇拜你的执着拜读了！sc518icon8sc518icon8sc518icon8

第二起跑线 · 发表于 2013-11-13 15:51:25

谢谢楼主，相比之下，我们是幸福的

陈小邛 · 发表于 2013-11-13 15:56:45

让我们来看看，我走进乱庄遇到的第一家人——翠翠的家

“翠翠，我在村里走了半天了，唯见你一个是年轻人，为啥你还留在村里呢？”
“2005年的冬天，我爸爸妈妈还有叔叔和另外三个同村的人，出山买生活用品。他们坐的拖拉机翻下崖，6个人都摔死在路上。
我的两个弟弟被国家收养，现在在汉家岔中学住校念书。我姐姐每年这个时候都去新疆拾棉花，我抱着的是姐姐的女儿，8个月了。
因为奶奶90岁了，没人照顾不行，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8个月大的婴儿和90岁的老人，要怎样才能在这积贫积弱的山区过上稍有尊严的日子？
刚刚开始的人生历程，和正在逐渐消失的人生历程，都将面临着生存困难！

翠翠很朴实，朴实得令我起敬意！
她才21岁，就顾全大局，帮姐姐带着婴儿，让姐姐出门挣钱，自己留在山里守侯，十分拮据地维持着这个家的生活。
孩子闹着找妈妈，哭了整整一夜。

我在翠翠家吃的这顿晚餐，仿佛书中描绘的旧社会穷人家的饭菜，两个盘子里全是野菜，苦苦的。
我突然觉得这些都好像不真实，但却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眼前。

这晚，我睡在翠翠家的炕上。

平日里，就是祖孙三人共同生活。看见翠翠，一种心痛油然而生。
很希望她有一天走出大山，更希望我可以帮到她。所以告诉翠翠，当她尽完该尽的责任，要出山来找工作时，给我电话。
之后，我跟翠翠一直保持着联系，回家后还给翠翠奶奶寄了钱，虽然不多，但令她们高兴就行了。

这晚在翠翠家，聚集了村里的好多老人。
每位老人都有艰难生存的故事，和帮扶儿孙苦读的故事，无不像一部部凄美而苦苦挣扎的奋斗史。
那时刻，我和他们同处于一种揪心和无奈中，这是我多年寻访途中最难忍受的情绪......

第二天，翠翠指着我眼前的大山说：陈老师，你看见前面山上的一条小路吗？
我从6岁开始上小学，就每天攀越这座山，去山那边的平八岔小学念书。无论吹风下雨，我们村里的几个孩子都没落下课程。
我们背上干馍，没有水，中午在学校里啃馍，晚上天黑了才回到村里，往返要4个多小时。遇到下雪，我们就手拉手一起往上爬又往下滑......
因为爸爸妈妈去世了，我就没条件念书了，所以我只是个小学生。

他叫刘凤魁，是翠翠的叔叔，今年70岁。
刘凤魁的小儿子刘永军，就是那次出山时摔死的，留下两个儿子刘宁和刘鹏，在汉家岔中学念书，一个初二，一个初三。
刘凤魁的儿媳妇，在汉家岔镇上每月花70元租一处平房（仅能遮风避雨）住下，就是为了照顾两个读书的儿子。

刘凤魁说，两个孙子和儿媳在汉家岔生活，三个人加起来每月有200多元的低保补助。
这笔钱是他们三个人全部的生活费，所有日常必须的开销包括房租都靠这笔钱，所以儿媳每天下午要去菜场拣菜皮。
刘凤魁和他的老伴定时从家里给他们捎来干野菜和玉米，过节的时候他们才能吃上新鲜蔬菜。两个孩子一学期的学费要1000多元，是用刘凤魁家退耕还林的补助费交上的，年年如此。

每年学期开始前，刘凤魁都要把两个孙子和儿媳一学期用的粮食和干菜准备好，用三轮车推到汉家岔去，这是老刘一年中的大事，也是他最重的负担。
而这些粮食中大多是玉米和土豆，很少的白面。而今年又逢旱年，玉米几乎绝收，土豆有少许的收成。看看这就是老刘家的庄稼。
从我见到老刘到离开老刘，他一直苦着脸。老刘满脸的钩钩和沧桑都写满了无奈，但他说“苦成黄牛，也要供学娃子念书”。

陈小邛 · 发表于 2013-11-13 16:12:27

他叫刘汉海，今年72岁，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都考进了大学。
大孙子刘学军，在宁夏工业职业学院念大四。二孙女刘学粉，重庆邮电大学念大三。小孙子刘学坤，高中就考上了“宏志班”，国家免去全部上学费用，后来又考上了内蒙古科技大学念大一。
学粉昨天还给爷爷打电话说，学校有公派到美国继续深造，但需要交五万元。因为学粉是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学校给她做工作，希望她能去，还说学成后回校工作，可以退回五万元。对于这个家庭而言，要交上五万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学粉只能放弃这个机会。
再后来她又告诉爷爷想考研，爷爷说，你考！你考！我贷款供养你。
三个孩子的父母长期在贵州打工，干的是打隧道的工作，全部收入都用来供养孩子们念书，三个孩子每月要2800元左右的必须生活费用。
而刘汉海，也早出晚归地在地里刨收成，希望多出粮食，多卖钱。老刘还说，为了给三个孙子留个家，他们在这里苦熬着，很想出山去要饭，要饭也比在山里强。
老刘还让我到每家去看看，他说没哪家有年轻人，都是老人。

这里的干旱程度，是我们城里人难以想象的。

这片山区是个十年九旱的地区，刘汉海掰了个棒子剥开给我看，说：你看看，有棒子没米米！

他们期盼下雨，就像久病的人期盼健康一样心切！

刘汉海说，像这样的树只要长成碗口粗，就能卖钱，可他家地里的树都4年了，还跟苗似的。

在乱庄，再旱，人们也要按时令撒种，因为只要有种子入地，生活就有盼头！

他叫刘凤彦，70岁，是五保户，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种地，一个人煮饭，一个人睡觉，已经好多年了。听说他有个儿子病死了，留下个小孙子在头寨子念书，很多年都没人过问他，生活得怎样。

我无法用准确的文字来描绘他们的眼神和内心世界，但我知道他们要求的仅仅是心荷不要太重的日子。
他们用勤劳善良和重重的体力，换取一点点简单的生存条件，在我心里构成了中国西部贫困山区农民最卑微的形象。
连上帝看到他们也理亏！！！！！

留守在家的老人们，依然每天做着他们应该做的农活。

回家之后，每当看到这些图片，就想着安排时间重返乱庄，当再去的时候，我要请全村的老人吃顿丰盛的大餐！

给骡子清理圈，是预防骡子生病，在这里不仅骡子生不起病，人更生不起病。

紫色轻香 · 发表于 2013-11-13 16:13:33

看了楼主的文章就如同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

快乐就好 · 发表于 2013-11-13 16:21:05

sc51810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小邛 · 发表于 2013-11-13 16:24:44

她叫常梅，今年48岁，是我走进乱庄唯一看见脸上有笑容的人。

我就跟着她进了她的小院。

家徒四壁的墙上，贴满了金灿灿的奖状。看见这些，一种无名的悲壮和顽强的情绪顿时袭击了我，给我的震撼力，让我一下看到来自底层百姓孩子们的艰辛和苦难。
然而生命中的那个目标，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和自己的血液捆绑着一起出世，这是孩子们的宿命！
他们必须要在儿童时代就开始艰苦奋斗！

这双鞋不舍得丢掉，因为新鞋或多或少都要掏钱。

常梅和老公刘汉山，养育了一儿两女。大儿子刘河建在山东石油大学念书。大女儿刘瑞霞毕业于库尔勒医学院，今年就业于库尔勒。小女儿刘玉霞在兰州交大念书。
三个孩子的助学贷款6万元，全靠刘汉山在兰州建筑工地上当搅拌工还款。
常梅说，瑞霞虽然工作了，但要贷款买房，还要结婚，根本无法还上念书时的贷款，不是她不还，是莫法还。

常梅和刘汉山见的第一面，是成婚那天。
她是从平岔乡嫁过来的，之前不认识刘汉山。但媒说好之后，她格外地踏实了，因为她的一生有了着落。这对于一个山里待嫁的姑娘来讲。就是生命里最大的事情了！

常梅用她最好的零食款待我。

常梅说，这缸面粉她要吃三个月。

小狗狗与她相依相伴。

常梅一边摘苦苦菜，一边跟我讲起了三个孩子早年念书的事情。
她说，仨孩子读书特别知道用功，不用告诉他们读书是为了啥，大的带着小的，在夜里比赛似的念书。
乱庄没有小学，都去平岔乡上学，来回得走四、五个小时。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天不亮就出门，开门那刻冻得孩子们直朝屋里缩，刮风下雨都没落下一节课。
有时学校派人通知，说老师病了可以不去学校，休息一两天。可是孩子们照样上学，没老师也去。
庄里的孩子一群一群地结伴朝学校里跑，就是要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