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远去的元霄节

闲云居士 · 发表于 2010-3-1 18:39:36

本帖最后由闲云居士于 2010-3-1 18:49 编辑

   吃过从超市买来的速冻汤圆后接到儿子、儿媳元宵节问候电话，一股莫名的忧伤袭上心头……。

   望着窗外夜空中五彩缤纷的礼花、耳朵里充叱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与我并肩站在窗前的老公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真快呀！过了今夜（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过完了。”

   我索然转身走进卧室，打开电视机搜索平时爱看的频道：映入眼眸是一片炫目的红，主持人们满脸堆着矫情的笑，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语。

   我索然的将电视机关掉，窝在宽软的沙发里，用MP3的耳塞堵住窗外的喧嚣……。

   点燃一支香烟，淡淡的氤氲被隔窗的焰火晕染的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在房间里游弋，耳塞中传出的江南丝竹悠悠的音韵牵引我的思绪，追寻童年那远去的元宵节……。

   那是我四岁时的元宵节。

   吃过午饭，妈妈就拿出早已洗净晒干的桔皮，坐在院子里用剪刀将它剪成细粒；穿着花袄、头上扎着红蝴蝶结的我腻在妈妈傍边，眯着眼看暖暖的阳光在妈妈油黑的发髻上、修长纤指的银戒指上跳跃。

   等大姐把切碎的红糖、桔皮粒、炒芝麻、化猪油拌合成香甜的汤圆馅、切成一个个拇指蛋大的方粒、妈妈把糯米粉用温水揉成软润如玉的汤圆坯时，读大学放假还未返校的哥哥、读初中的大姐就开始包汤圆了。

   读小学的二姐则用白白湿湿的汤圆坯捏了一个长鼻子按在我的小鼻子上，我仰着被春阳薰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嘴里唱着春节划旱船的人们唱的小调：

“正月哪里来是新年哪、柳呀得（儿）柳连柳呀，我给大家来拜年啦哪哈，荷花柳得（儿）连，解放台湾。”

   妈妈与哥哥姐姐们看着我蹒跚的舞步（嘿嘿，怕长鼻子掉下来哟！），听我稚嫩的童音荒腔走板的怪调，都笑的前仰后合；朗朗的笑语在暖暖的春阳里飘过隔墙的紫荆花树，飘向初春的丽日蓝天……。

   晚饭是在晕着淡黄光晕的油灯下吃汤圆。

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故乡的元宵夜是不许明灯大亮的，怕惊了“瘟祖菩萨”的神驾，这一夜供电所也就理所当然的不供电了。

当我的小肚子被甜腻的汤圆塞的饱嗝连天时，妈妈又端来一小碗汤圆汤喂我：“三妹乖，喝点汤才许出去看灯，原汤化原食的。”

我扭着身子爬在椅子上耍赖不喝，哥哥接过妈妈手里的碗，附在我耳边悄悄哄我：“快点喝汤，不然你二姐先喝完了就让她先挑选灯笼，剩下不好看的就是你的了。”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转过身，双手端过汤碗大口大口的猛灌；大姐急忙把一条干毛巾塞在我的下巴下边，笑骂着：“灌推屎耙呀（屎克螂川语俗称推屎耙）！新衣服要弄湿了。”

   当我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从哥哥手里接过里面点着小红烛的免子灯融入“游百病”的人流时，一轮满月己挂在凤凰山的柏树梢上。

   故乡的七曲山上供奉着“瘟祖菩萨”，据说正月十五晚他老人家也要下山进城与民同乐，如谁的花灯做的精巧，瘟祖会保佑他在新的一年里百病不生！所以每年的正月十五晚全城男女老幼都会提着自制的各式花灯走遍县城的大街小巷，祈盼能遇上变幻成乡民的瘟祖，希望自己的花灯能得到他的赏识，免去这一年的病灾。

   哥哥给我做的兔子灯真漂亮！红红的眼睛水灵灵的、红红的三瓣嘴光润润的，直愣愣的一对大耳朵，四条腿下面各装上一粒大算盘珠，一条红红的线绳套在其大如狗的兔子的脖子上。

   街上全是扶老携幼手提花灯的人：红色的荷花灯、黄色的南瓜灯、紫色的牵牛花灯、绿色的宝蟾灯、金色的元宝灯……，时不时会遇到一对羞涩的情侣提着一对鸳鸯灯。

   在民风淳朴、保守闭塞的故乡，元宵夜也是自由恋爱的情侣们最张扬、放肆的时刻！见到一对对恋人们亮像，人群中偶而会发出一声惊叹：“看哟！王家的二女子与张家大娃子在搞对像哟！”

   各单位的门廊下都挂着大大的、悬着金黄流苏的大红宫灯；没有路灯的大街小巷，都流淌着五颜六色的灯河……。

   如水的月光从天空泻下来：泻在老房子葱郁的瓦松上、泻在十字街口青翠的柏枝彩门上、泻在石板路边淙淙欢响的小溪里、泻在城皇庙的飞檐铁马上……；人与景物都融入这朦胧、静谧的月色中，连遇到熟人的招呼与涵喧声都是低柔的，好像唯恐惊扰了这柔漫的一片清光。

   只有文化馆的大红门前声浪喧哗，因为门廊下挂着四盏走马灯。那转动的灯面全画的是故乡的风景名胜，姹紫妍红分外引人注目！不少大人站在灯下指指点点给自已的孩子大声讲解画中名胜的典故。

   在东操场人较少的地方，皓洁的月光下哥哥牵着我的手、我牵着被肚内的小红烛映成粉红色的小兔子，兔脚下的算盘珠发出喀喀的声音。当迎面走过手提各式动物或花卉形灯笼的孩子时，当他（她）们的眼睛盯着我可以走的可爱的小兔灯而停下脚步时，我骄傲的挺起圆滚滚的小肚子（没有胸呀！都被汤圆塞满了！！！），娇声喝叱：“只许看！不许摸！会把小白兔的新衣服弄脏的！”

   到了将近午夜时，游完大街小巷的人们都聚集在东操场看放烟火架。

   几根高大的柏木杆组成一个高大的门框形架子，架子上都挂好了焰火。当尖锐的口哨声剌破夜空时，烟火架被点燃了：天空中绽放出无数的火树银花、星流彩瀑，那如珠玉般圆润的月儿也羞涩的隐入紫雾绿云中。随着一声如雷的轰鸣，高大的门框中闪出四个红光烁烁的大字：人寿年丰。东操场上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川北最有名的狮灯——乔家坝的舞狮队冲进了铺满红红的鞭炮纸屑的烟火架下，四头金光灿斓、威风凛凛的雄狮踏着鼓点开始表演上天梯（爬上六张高垒的方桌）、钻月窟（从卷成圆筒状、高约丈余的厚竹席筒内攀上席筒顶）；引狮人手中的绣球也被七色的烟雾晕染的流光溢彩、光华夺目！

   石牛乡火龙队的几十名汉子们赤裸上身，只着红裤、红靴、红头巾，舞动着一条几丈长、浑身喷火吐焰的火龙冲进硝烟弥漫的广场中央（火龙的火是装在龙身上特制的烟花），几个汉子将烧化的铁水用钢铲用力击向火龙，那击碎的铁水化成的一大片烧红的细铁砂，也从四面八方一齐向火龙喷射！

   舞龙的汉子们那肌肉结实的脊背，在火光的映射下焕发出神奇的光泽，好像腾云驾雾的天兵神将一般。龙头一声怒吼，整条烟雾缭绕的火龙上下翻飞、左冲右突。浓烟中只见火花飞舞着、旋转着，腾起的火焰像层层绚丽的云彩，搅得在场的人如身处万丈紫霞彩霓中，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人群中尖叫声、欢呼声汇成巨大的声浪，直冲上元宵节的夜空……。

   几十年过去了，人们富了，生活更加多元化了，但年味淡了……。

   会做兔子灯的哥哥已是年过七旬的老翁，今夜他会给他已上西南交大的孙子讲故乡那远去的元宵节吗？